平静的陈述有如一道闪电击中他,国良震惊得无法辩白。
他才不是……不是这样呢!
“我从来没想过要她陪我一道死!”
川崎峻掩住耳朵,从他雷鸣般的愤怒咆哮里跳开,清澄的眸子坦然的直视向他,映照出他喷火似的震怒。
“可是你怪她没赶来,还害你死在日军的追杀下。”
他再一次的击中他的要害,让他没办法辩白。尽避国良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不,往内心里探询,他真的没有吗?如果没有怨怪,为什么在最初时会选择一再逃避?如果不是在意这件事,为何想到要敞开心去爱她,心里就像有一根刺般难受?
“但就算她赶来又如何?陪你死吗?你有没有想过她柔弱的身体是否撑得过风雨摧残?那是场比今晚更大的风雨呀!她那么娇弱,夜色又如此漆黑,孱弱的心脏根本撑不过呀。而就算她撑过了,在到处都有日军搜捕你的情况下,你们是不是能躲过军方的耳目安全的离开?这些你究竟有没有盘算过?还是你只是自私的想见她好安慰相思之苦,全然没替她想?”
冷汗自额头滴滑下,川崎峻的每个质问都让国良无法招架,他的确是只为自己设想,没考虑到川崎兰的处境,甚至带着对她的怨恨死去。
“她却一心记挂着你。即使是死时,仍喊着你的名字,到了今生仍苦苦追寻着你的爱,虽然你一再逃避、错待她,仍痴心的守候你!”
“我明白,我也……”他羞愧得无以复加,为自己因怯懦而伤害惠嘉感到罪恶深重。
可是,不对呀!在与川崎峻有过男人间的对谈之后,他就决定放下前世的纠葛,积极表现出对惠嘉的追求之意。若不是川崎峻一再作梗,他可以表达得更清楚明白,让惠嘉了解他的真心。
“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让她冒险!我已经知道自己的不对,极力想要弥补……”
“是吗?”川崎峻从鼻孔哼出不以为然,冷峻的目光不留情的射进他眼里。“我倒认为你不过像只生物领域被侵犯的野兽,知道自己遇上了强劲对手,使出浑身解数想保卫住疆土!一旦这个威胁解除了,你还愿意掏出心来对惠嘉吗?过去的阴影不会再冒出来妨碍你吗?你不要急着否认,好好的问一下自己吧!”
“我不是……”他想要辩解,却被对方不留余地的攻击再次抢得发言权。
“如果不能一劳永逸的拔除你心里的毒草,让你觉悟到比起失去最心爱的人,死前遭遇到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前世的阴影永远会困扰住你,让你没法完全的敞开心爱惠嘉,给她幸福。”
他的顾虑是有道理,但是——
“就算你说得没错,仍不该拿惠嘉冒险……”
“是她自己决定的。”简单的一句话就堵住了国良,后者惊愕的看进川崎峻眼里,被他眼中的哀伤与失落深深震撼。
“她本来是没必要去的。”他幽悒的道。“但就像前世一样放不下你,所以在你们离开后,央求我让她去现场。你没见到她当时的表情,如果你见到了,就知道我何以不忍心拒绝。前世的失约同样让她耿耿于怀呀,事后才得知情人惨死的打击始终像片乌云罩在她灵魂深处。所以当她知道你要拍摄那幕,尽避表面平静,心里却惊慌无比,就怕你会像前世一样……受到前世创痛的不只你一个,她其实比你更痛……”
说到后来,川崎峻哑声得无法再言语,湿蒙的眼眶滴出泪来。
羞愧与悔疚烧灼着国良的五脏六腑,怒潮似鞭打着他的良心。这刻才明白他有多自私,在爱情上的付出苛刻自我,根本没资格得到惠嘉的爱。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话不该跟我说,去跟惠嘉说吧。她快醒了。”川崎峻控制住激昂的情绪,勉强道。
柄良怔忡的望进他眼里,那双瞳眸里的神情是两汪令人莫测高深的宇宙,他永远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不是要跟他争惠嘉吗?为什么反而用这种方式点醒他?
像是明白他心里的疑问,川崎峻微微一笑。“因为她爱你,而我……不忍心再次让她受到伤害……”
羞愧且惊愕的情绪充满国良心头。如果不是基于前世未完成的情缘,惠嘉是否会舍川崎峻而就他呢?这次赢得侥幸,多亏情敌好风范。
“谢谢。”千言万语都化做一句感谢,他的眼里再无昔日的嫌隙,让两人前生无意间结成的仇怨尽岸水流吧。
他推开病房门,不理会呆在一旁的张英端,全心全意的走向他前世与今生的至爱与梦想。
???
梦魇如波波狂潮打向她,一股莫名的慌张主宰了她。
无情的大雨倾盆而下,打得她浑身发疼,湿透了衣裳。但她无暇理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做,是什么呢?
忽然,她一个踩空,尖叫声中跌进了浑浊的大水里。
水,好多的水朝她涌来,慌乱里,她想起了那件等待她完成的要紧事。国良,是国良,他掉进溪里了,就像前世一样,被无情的子弹射中,浑身浴血的倒跌在溪底等待她救援。
撑下去,这次我会赶来,一定要撑下去……
她在水中绝望的呼喊,带着腥气的浑浊水流涌进她喉咙,挤压着她肺部里的空气,让她没办法呼吸。原来这就是溺死的感觉,好痛苦喔,怪不得他忘不了这种痛,即使来到另一世仍耿耿于怀……
想到他,她奋力的挣扎了起来。他不能有事,这次不可以,不可以……
无力的四肢勉强划动,一定要找到他,可是……在哪里,他在哪里?
“国良!”她使尽力气挤出声音,双手惊慌的在空中乱抓,突然,她冰冷的双手被握住,从掌心里传来的温暖有种令人安心的稳定力量,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那双手是他的,她终于找到他了。
“没事了,没事了……”虚软的娇躯被拥进宽厚健实的胸膛,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她头上盘旋。
惠嘉贪婪的吸着他的味道,一股硫磺味几乎遮掩住他原有的气息,但她还是嗅出来了,还有他稳定的心跳声……他活着,太好了。
“傻瓜,为什么这么傻?”
喑痖的音调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浓烈情意,惠嘉不自禁的扬起嘴角,浓密的睫羽轻轻眨动,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温柔。
“不可以再这样吓我,不可以了……”
吓他?她吓他什么了?
她撑开眼睑,视线能及的范围就只有他的胸口,她挣扎着想要更多空间。察觉到自己抱得太紧,国良松开她,双手仍扶在她背上,眼中的火焰热烈而不灼人,像暖暖的糖蜜淋上她全身,令她晕眩了起来,以至于没法理解他接下来的话。
“对不起。”
为什么跟她道歉?她无法理解的摇头。
“都是我的自私害了你。”他捧着她苍白的小脸,细碎的吐出真心的忏悔。“胡逸渊太自私了,受不了相思之苦的他只想着要见川崎兰最后一面,将她的娇美收进记忆里珍藏,全然没想过她孱弱的身体是不是可以负荷。甚至在她没法赶来时,还怨恨着她。对不起,我以胡逸渊的身份向你的前世川崎兰忏悔,我真是太不该了……”
“那不是你的错,反而是我害了你……”见不得他悔恨自责的痛苦神情,惠嘉着急的想为他月兑罪。
“不,你先听我说完。”他像个亟欲告解的罪人,恳求着她倾听。“不把这些说出来,我没办法面对你。刚才是胡逸渊对川崎兰说对不起,现在是胡国良要跟姚惠嘉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