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剔的事?”
“就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在做的。”
亦方不敢回头,怕和他面对面。
她就算在最狂野的梦里,也不可能把他和莳花、种菜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你这里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来吗?”想起她刚才说的,她没话找话说地问。
“有缘人自会进来。”
她的尴尬一定不自觉地表露了出来。
因为他含笑补上一句:“木栅门不留意便会错过,而它并不显目。”
的确。
可是──“万一路人进来采摘你的花或你种的菜呢?”
“我种的,不表示它们属于我。它们在大自然孕育下生长,有缘和它们相见的人,喜欢就可以随意摘取。”
“那又何必做个神秘却不具防卫作用的门?”
“栅门的用意本来不为防卫,是因为它在几棵灌木中间,所以显得神秘,而没有必要为了想做个栅门砍掉其实不碍事的树。那道木栅门,算是梦想中的其中一样小配件吧。”
一扇门,不管大小厚薄,形容成了配件,倒是有趣。
“我想弄个私人自由空间,又不想太私人。我希望分享,又不愿它变成动物园之类的公共场所。因此当初发现可以利用灌木间的天然空隙,作为非刻意选择性的分享,觉得再理想不过了。还想知道什么?尽避发问,我知无不言。”
他有如此胸襟,她再多问,倒显得她小气和多疑了。
亦方摇头不语。
“要不要看我的菜园?”询问着的同时,他已经朝菜圃走去。
亦方自然尾随。
“你今天来得不巧,我刚好重新翻土,准备栽新菜苗,所以看不到东西,除了地瓜叶。”他顽皮地眨眨眼,却教她好不心动。“这地瓜叶底下是没有地瓜的,也不生地瓜。”
“生长地瓜的地瓜叶不能直接吃,要经过挑选。”她接道,“没有地瓜的地瓜叶比较好吃。”
“对。”擎天回头望她。“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不。”亦方仍回避与他眼眸相对。“其实你是正好说到我唯一略微懂一些些的。”
“你是客气还是谦虚?”
“都不是。”
“要我继续当向导吗?”
“要。”
他种的种类相当多。从他插在田地前的小立竿,她看到有油菜、芥菜、芥蓝菜、白萝卜、香菜,以及蒜、葱、姜。
吊床旁沿篱笆边缘则是一整排的九重葛、紫苏。篱笆上爬满了佛手瓜藤,新长的小小佛手瓜可爱得像一粒粒青绿色花生。
亦方看得目不暇给,日瞪口呆。
“到尾里坐,喝茶,还是你想坐在外面?”
她未回答。
他又建议:“这个时候外面太热,近黄昏时出来,到观景台上坐,看夕阳,比较合适。
如何?”
“我……该走了。”
擎天伸手过来,她以为他要拉她的手,说些亲密话语,然而他只是看她的表。
“你要上班?”
亦方犹豫着,无法决定要不要让他知道她上夜班。
“你想太久了,表示你不需要急着走。”
她不作声。
“亦方,你一定要离开的话,我不强留。不过,我非常希望你留下。”
在这里的他,和在山下的他,迥然不同。
两者都对她具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喝茶。”最后,亦方说。
当擎天露出愉快的笑容,她了发觉他原来和她一样紧张。
“牛蒡茶,可以吗?”
她点点头。
“等一下,屋里很乱,给我一分钟。”
他果然很快就出来。
“请进。”
进屋要月兑鞋,擎天为她拿来拖鞋。但其实不需要,屋内全铺了榻榻米。
他放着小提琴协奏曲,刚了在外面没听见。不过或许是太专注于他的关系。
进来了也依然。她的眼光跟着他动。
他拿壶接水,把壶放上燃着炭的炉座。从木雕茶盘取来两只陶杯,打开迷你冰箱,拿出保鲜罐,倒了些核果在陶碗巾,端来放在她面前。
亦方无法想像骆擎天是如此温文儒雅的。
一面做着事,拿东拿西,他一面对她说着话。
“我原先想在钢筋水泥丛林外,给自己一些时间和空间,过一种较原始、简单的生活,结果还是月兑离不了一些需求。音响、冰箱是不属于原始的产品,茶具是名陶艺家的作品。”
终于,他在她旁座盘膝坐下。
“需求和欲求,仍然是摆月兑不掉的习性。”他自嘲。
这也是她想像不到的!他对自我的苛求。
“这屋子是……”
“自己搭的,很简陋。”
亦方大吃一惊。
水烧开了,他提起壶,往桌上的小陶壶倒。
烧水的壶是铁壶,拿在他手上,却十分轻盈似的。他泡茶的动作、手势、神情,则像个修行者,有种悠然、深厚的静定。
他的手指修长极了,这双在商场呼风唤雨、叱吒风云的手,竟在山林中种菜、除草、搭建屋子。
亦方看得既着迷且迷惑。
若非她无意中闯入,她说不定会以为他在刻意制造假象。
“这里的水都是天然山泉,你可以放心的喝。”见她愣愣不动,擎天说。
亦方举杯啜饮,只觉入口芳香,入喉甘甜。
他自己却不喝,拿着小刀削梨。
“朋友在梨山自己种的。”他看她。“去过梨山吗?”
“没有。”亦方捧着杯子。
气氛宁静,他轻柔、温和,她却胸怀间波涛汹涌。
饼了一会儿,擎天说:“你和你的室友感情很好。”
他不是在询问。他的语气似轻松地闲聊,其实不然。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祖明在我床上做什么?”
“他叫祖明?”
“牛祖明。”
“好吧,请问牛祖明先生光着身手在你床上做什么?”他用礼貌的口吻问道。
“他哪有光着身子?”
“就我所见,他没有穿衣服。如果他光着,我的问法就会不同了。”
“哦?”
“对,而且会有两个问题。”
因为他的表情,亦方已经扬起嘴角在笑了。
“我会问:“亦方,你床上那个光溜溜的大个手是不是有暴露狂?这种病应该属于精神科吧?”然后才是:“他在你床上做什么?”。”
“这是三个问题。”
“哦,嗯,你说得对。事实上是四个。你和几个人住在一起呀?”
“四个。祖明是其中之一。”
“四个?你们好像只有三个房间,怎么分配?”
“我一个人一间。珍仪和龙冰琪一间。施公,唔,他叫施展信,他一间。祖明最后来,施公的房间最小,住两个大男人太挤,祖明就睡在客厅。”
方亦言呢?擎天想,他也在她房间。不过他决定她不提,他就暂时不问。
他把削好的梨递给他。
咬一口梨,亦方继续告诉他,“祖明全家人都在一次火灾中丧生,只剩他一个,无家可归,我们让他暂住,结果,”她耸耸肩,“住了快一年,大家习惯了,他没积极找房子,我们也不觉得他有必要搬走。”
“你们是很热闹。”擎天意有所指。
想到他第一次去时见到的情况,亦方失笑。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冰淇淋,就是龙冰琪,为了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急得要命,我反正有多余的房间空着,就叫她搬来。”
他又点点头。
“珍仪和她本来就是室友,房东要收回房子,两个人一起赶……“于是两个人都搬来了。”
“珍仪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便还是和冰淇淋住一间。”
她停了好一会儿。
擎天数数手指,“三个。还有一个施公。”
“施公……”亦方看着吃了一半的梨,“和老婆离婚,落得一无所有,一贫如洗,和我们分租,他的负担轻些。”
“听起来,你那里像是收容所。”他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