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很含蓄,宗舜却听得明白。他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李魁南暗示他,他是属于他们李家的,他和姝娴的关系是确认了的,好像他是他们的一块禁脔。
“姝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舜沉住气,只想知道来龙去脉。
“看你承不承认啊?”姝娴说。
“承认什么?”他反问。
“你的女朋友啊!不要狡辩,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你,是一个叫雍海晨的人告诉我的。
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心里有数。”
“雍海晨?”宗舜脑筋一转,闪电地便联想起花晨,急切地问:“他和你说些什么?你又和他说些什么?”
“他告诉我说,你在猛追一个女孩子,我呢,叫他别得意,我告诉他,我们已经订婚了!”
宗舜闻言,脸色大变,怒视姝娴说:“你怎么可以这么乱开玩笑?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
姝娴正要接话,李魁南声调洪亮地开口了。
“宗舜,看起来这件事假不了,不是姝娴在胡闹。而且,你是很认真的喽?”
“总经理,我没有否认,而且,我也不需要报告。这不是公事。”
宗舜丝毫没有求全认错的意思,一句话冷冷地说完,朝李魁南点点头,大步走开,开了门昂然离去。
“爸爸,宗舜造反了,你亲眼看到的!你说,你要怎么办?”
姝娴跳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李魁南重重地喘息着,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那壮硕的背影看来就像一只准备攻击的巨兽。
第九章
花晨看过海晨留给她的字条,静静地发了一阵呆,然后把字条细细地撕碎,凑成一堆放在桌上,再拿起一本杂志轻轻吹了几下,那些碎纸片像雪花一样在她面前飞飘了起来,然后纷纷翻滚落下,细细碎碎撒了一地。
她的心既不痛,也不苦,只是极度的麻木。
海晨的一大张信笺只有一句话,告诉她务必对陶宗舜死心,因为有个女孩亲口告诉他,她和陶宗舜已经订了婚。
这件事,看得出连海晨都无法面对,所以才用留言传达。花晨觉得,倒是海晨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了。在她的内心中,她早已失去了陶宗舜,现在再获知他属于另一个女孩,似乎在尚未愈合的伤口再画上一刀,反正痛早已达到最深了,没有更甚的了。相反地,她只是愈来愈厌恶自己,厌恶自己那缕愈来愈模糊不清的灵魂,她的躯壳里似乎没有了自我,不知为什么活着。
锁自己在房间里,她不想见任何人。晚饭后,星晨曾经带了一大堆的零食要来陪她,被她拒绝了。学校的副教授一直打电话来约她去听音乐会,她也推却了。她依旧活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没有阳光,没有欢乐,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冷漠地翻看自己的护照、机票和入学文件,连即将离开这里和家人对她都是麻木的。
电话铃声响起,懒懒地伸手去接,精神是一片狼藉的委靡。
“喂,是花晨吗?”
像被当头打下一棒,花晨听得出来,是宗舜的声音,她下意识说:“她不在,不要找她。”
说完把电话挂断,然而只隔几秒钟,铃声又响了。她犹疑了几秒钟,拿起电话放近耳边,并不作声。
“花晨,我就在你家楼下。你如果挂电话,我就上去。”
花晨无奈,只得继续握着话筒。
“下来好吗?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在那头哀求着。
“……”
“你不下来,我不会走的。”
“……”
“我等你。”
终于,宗舜挂了电话。
花晨知道窗外还在飘着已持续了好多天的毛毛细雨,气象报告说这可能是令年春天的最后一股寒流,冬寒只剩下强弩之末,春雷早已滚过了大地。
她知道他在那里守候着,也许淋着雨,搬演着一出俗滥透顶的苦肉计。
已经发誓不再见他了。行装已经收拾好了。为什么他偏偏又要出现?只后悔自己为何不早早就走,只差一步,便又是这种痛楚淋漓的局面……她扭开床头音响,钻到棉被里去,试图逃避这一切。在黑暗中,她感觉时间缓慢而沉滞地在流逝,一点一滴连接成了片刻,成了长久。耳边一律是嗡嗡作响的音乐,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她感到两边太阳穴僵硬地痛了起来,掀开棉被看看床头的钟,竟然已经九点半了,如果宗舜还在下面等着,他已经等了两个钟头。
她关了音响,再躲到棉被里去。
寂静中,她听到楼下的老爷钟传来了十点的声响、十一点的响声,她的麻木开始退潮,她的心开始被切割一样的痛起来,一分一秒,如同忍受着刀剐一般的刑罚。
老爷钟传来了十二响。
最后一响静止时,花晨的泪水滑落了下来。她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悄悄走出了房间,穿过黝暗的客厅,轻轻打开门,搭乘电梯到了楼下,大厦外的木棉树在街灯和雨丝中幢幢矗立,花晨走出骑楼,站在雨中寻觅那个令她一心悬挂的影子,但愿他已经离开,又痴想他仍然还在……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树列中缓缓走近来,由远而近,由暗而明,那人双手插在裤袋里,淋着细雨走着,似乎无视于雨的存在。他走近她,一张脸模模糊糊,都是雨水,全身已经湿透了,但是他好像不在乎,定定地站着,定定地看着,好久才说一句:“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会。”
花晨再也忍不住,她歇斯底里地顿足叫喊:“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敢爱也不敢恨,我什么都不敢!什么都不敢!”
凄厉的哭喊之后,她的两腿一软,摇摇欲坠地往前仆倒,宗舜大惊,张臂把她抱住,快步跑进大厦。
守卫大厦的叶先生一直在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见状连忙对宗舜说:“还是快带她回屋里去吧,怕是生病了。”他帮忙按下电梯按钮,不忘提醒说:“住在十楼六号,知道吗?”
宗舜点了点头,电梯直直爬升上十楼。找到了六号,宗舜试着推开铁门,果然铁门没锁,他把花晨抱进去,在黝暗中找到了皮沙发,才轻轻把花晨放上去,花晨却又似醒又似昏迷地紧紧扣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叫唤。
“风筝不要给她,宗舜,不要给她……”
宗舜贴着她的脸,连声呼应着:“当然,当然,它是你一个人的,永远是你的。”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宗舜,他们逼我离开你,他们好残忍,我是那么的爱你,他们不知道……”
宗舜忍不住流下泪来,他身上的雨水濡染了花晨一身潮湿,他想放下她,却被她死命地抱住。她已经哭昏了头。
“宗舜,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你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甘心吗?找不到我,你甘心吗?我不甘心,我不愿意……他们说你不诚实,说你欺骗我,你不能……”
一声声哀诉,一阵阵饮泣,是花晨不顾一切的倾吐肺腑,是宗舜隐忍不住的哀恸悲情。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阻难?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误会?为什么让我至爱的你这样痛苦?”
宗舜肝肠寸断,悲不自胜。
“宗舜,不要离开我,我愿意为你一直哭,哭到我死了为止——”
两人只是浑然不觉地相拥而泣,忘记了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宗舜倏然听到一声叹息,猛一抬头,看见雍昭贤夫妇穿着睡袍站在一边,不知他们已出现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