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不甘心地再补上一句,“我讨厌这个笨机器!打电话给我,听见没有?”
既不说找谁,亦不留下大名,仿佛是自觉声音够洪亮,听者理当一听就明白。
沈雁本来说的是——“没人在家,不耐烦者免开尊口,否则关机,教你打死找不到人。”
盂廷觉得火药味太重,劝她改掉。
她打电话到剧场找沈雁。
“咦,你真准,我们刚刚下来休息。告诉你哦……”
“雁子,我在赶时间。你能不能打电话回去,改一下答录机的内容?”
“又干嘛了?我已经很温和、很客气了。”
“不是啦。我碰到他了,他可能会打电话给我,我跟他说过我一个人住。我……”
“等一下,等一下,慢一点。他呀他的,哪一个他啊?”
“哎呀,巴黎那个嘛。”
“那个巴黎呀,你碰到他了?哇!这次你给他电话号码啦。”
“对。我明晚要和他吃饭。”
沈雁吹个响亮的口哨为她高兴。
孟廷也乐呵呵。“拜托,你改一改答录机内容好不好?现在,马上。”
“要改也应该你改,用你的声音才对呀。”
“我不会呀。”
“我教你嘛。你先拨……”
◎◎◎
当天晚上孟廷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答录机听留言。
通常她很少碰这部机器,里面的留言十之八九都是找沈雁。
前面六、七个留言仍是沈雁的,其中四次是阿威。
孟廷失望的要走开,少安的声音忽然柔和地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
“孟廷,你的录音声音好柔,很好听。我是少安,只是想确定你没有给我消防队的电话号码,及提醒你,明晚六点,不要忘了。我会准时到。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好半天,她的嘴都合不拢,心头甜得像有人往那儿倒了一加仑蜜。
她拿起话筒,拨少安的号码。
十点半。会不会太晚了?
放下。拿起。放下。
还是拨了。
响三声,他没接,就挂断。
她告诉自己。
一声没响完,他就接了。
“孟廷。”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是知道是你。不,我不知道。我希望你会打。”
“我真的打了。”
“我好高兴你真的打了。”孟廷忽然有些害怕。
她和王二麻子不是也曾有过类似的对话吗?
情曾经再浓,也会淡,也会变。
咦?怎会叫起那个人王二麻子的?
她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哦,没有。我笑自己傻气,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你。”
“你没有吵到我,我还没睡·我喜欢你的傻气,随时发挥,我不介意。”
她的眼中一片迷蒙。
“孟廷?”
“你说的话也很傻气。”
“太好了,我们是天作之合。”
她要哭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明晚我会准时准备好等你。也祝你有个好梦。”
“我可能会兴奋过度,睡不著。”
她可能也会。
她甜甜蜜蜜地挂断电话,然后坐下来哭。
“干嘛,干嘛,干嘛?”
沈雁从她的“要饭袋”抓出手帕给她。
“哗,都是汗臭味!”
孟廷还给她,拉自己的衣袖来擦眼泪。
“嗟,你用的可能是未来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香帕呢,嫌我的汗臭。”
沈雁盯著她。
“吹啦?”
“吹什么?”
“你和巴黎的约会呀。”
“他叫金少安啦。没有。他明晚六点来接我。”
“呼。”沈雁吐一口气,在地板上坐下。“没吹,你制造哪门子人造雨?嫌我胆子太大,把我吓小一点是不是?”
“我害怕嘛。”
“怕?”沈雁打量她。“怕他是第二个王二麻子吗?”
孟廷噗哧一笑。“王二麻子是谁先开始说的?”
“不是你就是我。叫他王二麻子还算客气呢。他娶的女人就叫麻婆。哎呀,麻婆,好妙呀!我真佩服我的机智和高度幽默。”
“去你的,什么麻婆。”
两个女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滚。
饼后,并躺著,看著天花板。
“孟子,有时候我会想……”
“叫你不要叫‘孟子’嘛,有辱先圣。”
“辱什么辱呀,他是男孟子,你是女孟子,一古一今,八竿子打不著。哎,我说到哪了?都是你,乱打岔。”
“有时候你会想……想什么?”
“哦,对了。想啊,交什么男朋友,谈什么恋爱呢?顺顺利利,风平浪静,便皆大欢喜,幸福快乐。可是,有几对男女能从头到尾不生半点波澜?”
“死水才平静无波。所有情爱故事里的情节,都因为有轰轰烈烈的高潮起伏,才得以刻骨铭心嘛。”
“爱就爱,为什么一定要有失望、痛苦?折磨人,不爱也罢。”
“和你演舞台剧,和那些演员演电影、演电视剧一样罗。平平顺顺,淡淡如水,谁要看?演也演得没趣。”
“所以,明知爱情是个深不见底的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下跳。”
“不跳哪知深浅?”
“或冷暖?”
“或苦甜?”
“或悲喜?”
两个好朋友转头相视而笑。
“说不定有人就在井底看到圆月。”
“当心狼人。”
“啊——呜——”
“哈哈哈。”
“不怕了吧?”
“还是有一点。”
孟廷耸耸肩,跳起来,伸手拉起沈雁。
“也许只是我想得太多,或者我和金少安之间不会产生火花。管他呢,顺其自然好了。”
“你对他说实话没有?”
“还没有吔,没机会。”
“那这个杂工小子真的勇气可嘉,不过,小心哦,他说不定把你当金交椅。”
孟廷没想到这点。
“不会吧?他不像那种人。”
“王二麻子一脸忠厚,像个会见利变心的混蛋吗?”
“他说不定是真心爱上那个千金小姐呢。不要把他想得太势利。”
“是哦,你和千金麻婆身分地位互换,你看他会选谁。”
“哎,他已经做了选择了,木已成舟,难道你还要拿来劈开当柴烧?”
“制造空气污染啊?”
两人笑弯了腰。
“行了,行了,口下留点德,饶遇他。为了个麻子,损了我千年修为,不值得。”
孟廷摇头。“不晓得阿威如何消受得了你。”
“他前世没好好修德,今世遇上我这恶婆娘,只有认命。”
电话铃响,沈雁瞄瞄孟廷。
“一定是你那个巴黎睡不著。去接吧,我洗澡去。他若听到水声,就说屋子漏水,把你的床淋湿了,你正需要个过夜的地方。他要是听不懂这么明白的暗示,表示他太逊了。”
孟廷笑著打她一下,等她进浴室,接起电话。
“雁,你气够了没有?不要再使性子了好不好?我这几天都没心思做事,还好孟廷处处帮我COVER。雁,我是真的很爱你,那个女的和孟廷一样,只是我的同事嘛。她说话本来就嗲声嗲气,不信你问孟廷。”
孟廷知道凌志威说的是谁。
“你这么不信任我,多伤我的心你知道吗?你再要继续生气,这便是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多么爱你吗?”
“我明白没有用啊。”
“……你……孟廷?”
“是我啊。”
“是你接的电话?”
“从头到尾。不过你可能还没说完。”
凌志威大声申吟。“雁子还没回来?”
孟廷一笑。“回来啦。屋子漏水,把她的床淋湿了,她正需要个过夜的地方。”
“漏水?怎么会呢?又没下雨。”
“我知道没下雨,是她叫我这么跟你说的嘛。还说这么明白的暗示,你应该懂的。”
“啊……哦……噢……喔……”
“明白啦?等一下啊,我叫她来听。”
孟廷走到浴室外面,敲敲门。
沈雁探出头来,对她眨眼睛。
“他懂了没?你是不是要出去?”
“我照你的话说了,他哦噢喔了半天,似乎是懂了,不过他坚持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