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廷几乎忘了这个笑话。
“到了吗?”
“刚刚机长宣布,还有十二分钟降落。”
“十二分钟吗?”她假装斟酌,“我看算了,都忍耐了这么久,不差这十二分钟。”
你住哪家饭店?
少安把这个问题咽回去。
唉,一开始没有瞎掰多好?说不定她也住在“丽池”。如若不然,他可以住进她住的饭店。
别想啦,为时已晚。一个打杂的穷小子,哪里住得起五星级大饭店?
孟廷万分后悔假称自己是富有的女企业家。为赌一口气,逞一时之快,自作自受了吧?
否则,她说不定可以和他在某家便宜的旅馆比邻呢。
多想无益,她已托旅行社在女青年会代订了房间,那儿反正不收男性。
出关后,两人都急急避开对方,偏又在出口相遇,同时挥手叫同一部车。
“你先请。”
“不不,你先。”
“不不不,女士优先。”
“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廷弯身上车,关门前,顿了顿。
“你住哪,金先生?要不要我先送你一程?”
少安忙不迭摇头兼摆手。
“啊,不比,不比,我住的是很小的小旅馆,很远,很偏僻。事实上,我应该去搭巴士比较经济。”
这提醒了孟廷。
不晓得由机场到女青年会有多远?万一被计程车司机敲上一笔,多不划算。她的法文又不灵光。
车子转了个弯,她回头看不到金少安了,连忙叫停,跳下车,跑去找巴士站。
她的计程车驶远了吧?少安赶紧拦了另一部计程车,跳上去,挥汗吐气。
饼了一会儿,计程车和驶往市区的巴士并停于红色号志灯前,少安和孟廷仍想着对方,但谁也没有看到谁。
到了“丽池”,少安先查问孟廷会否正巧也住在此,若是,她应该比他先抵达,那么他最好换一家饭店,以免撞上而谎言穿帮。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想看她到了没有。”是他向柜台服务员用的借口。
结果“丽池”没有这么一位东方女客进住,也没登记有“孟廷”的订房。
少安松一口气,亦十分失望。
他应该问问她住哪家饭店的。
不只伊人芳踪何处?
下错了站,孟廷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女青年会,还好当记者整天跑来跑去的,练就她一双超强脚力。
二十四度的气温,可还是走得她香汗淋漓。
房间虽不豪华,但干净整齐,光线充足。
她踢掉高跟鞋,让尖叫了半天的双脚出来透气,用力蠕动脚趾,待它们的血液循环恢复,她淋个浴,换上连身长裙,穿上平底鞋。
避他的时差,逛街去也。
一套亚麻套装,贵得令人牙疼,平平整整时穿着有若高贵仕女,然而十几个小时飞机坐下来,皱得像一把酸菜。
不如一件七百元地摊买来的裙子,舒服且经济,由箱子里拿出来,依然美观大方。
不到三百元的零码拍卖鞋,比一双数千元的意大利真皮制鞋,舒服不知多少倍。
看,一分钱一分货吧!要讲究行头,就得有忍痛功夫——花钱时的心痛,和穿过后的脚痛。
走过保有十六世纪建筑风格区,见到LEPARC,是间融合英国的优雅和法国的浪漫的饭店,前面花树盎然,极具乡村风味。
能在此住上一夜,幻想一下贵族般的享受,当是一大乐事。
想象完,叹一声,继续徜徉于巴黎夜色中。
实在累了,但花了毕生积蓄老远飞来法国,可不是跑来睡大觉的。
据说蒙玛特区的露天咖啡座最是有名,雷诺瓦的名画“露天咖啡座的舞者”,便是蒙玛特的一景。
现今当然没有画中衣香鬓影的舞者,只见满座的观光客,一桌连着一桌,好似台湾乡间的大拜拜。
有位“今贤”——非先贤也,说过一句话:所有观光客都想去没有观光客的地方,最后又四面八方来齐聚一处,诚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似乎没有观光客把自己看做观光客。孟廷就是其中之一。
我只是穷极无聊来玩的。她是这么想。
本来嘛,观光客都有观光巴士,一车一车送往目的地,有谁像她搭地铁的?
觑到一个空桌位,孟廷走去坐下。
忙碌的侍应生过来丢下一张餐单,赶去招呼要结账的另一桌。
孟廷打开餐单,傻了眼。单子上的法文和她大眼瞪小眼。
难道其他观光客全都识得法文?孟廷暗暗叫苦,正想溜了算了,侍应生却回来了。
一手抓着笔,一手拿着点单,他等待地看着孟廷。
“要什么?”
嘿,这一句她是懂的,但如何回答?
她想要一杯该店的特调咖啡,尝尝有何特色。她还想要一份邻桌桌上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但不知它是何大名,比手画脚似乎嫌土里土气。
“孟小姐,又见面了。”
孟廷讶然抬头,绽笑。“金先生!”
“你等人吗?”
“不,不,没有,我一个人。请坐。”
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猴急了?
少安愉快地坐下。
咦,这真是天从人愿哩。
“还没点东西吗?”
“呃……”孟廷再度摊开餐单,装模作样地浏览。“我没法决定该点什么。”
“要不要我提供建议?”
“太好了。”
孟廷如释重负,马上把餐单递给他,他看也不看,直接交回给侍应生。
“尝尝他们的招牌特调咖啡,风味极佳。”侍应生走后,少安对她说:“我另外自作主张点了‘拈花糕’,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这道甜点。你若不喜欢,不用客气,我可以再吃它一块。这东西,我百吃不腻,已经吃了三块了。”
哟,如此嗜吃甜食,他的身材保持得可真好。
“我一定会喜欢的。”
咖啡和“拈花糕”很快送上桌,正好孟庭心中所想的。
“拈花糕”入口即化,配饮特调咖啡,风味更独特。
“唔,唔。”孟庭吃得只发得出如此满足快意的声音,顾不得“企业家”、“富家女”的优雅风姿。
她自然的流露喜悦,却让金少安十分欣赏。
“我没想到会见到你,以为你必定累了,已经上床休息。”
起码他的前众女友会如此。早早睡觉,养足精神,明日好疯狂采购。
“我舍不得浪费时间,”孟庭挤挤眼睛,笑道:“何况,我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见你。”
“希望没让你太失望。”
惊悉都来不及呢。
“在商场中,失望乃家常便饭。你不必太自责。”
“多谢你大人大量,下次我会小心避开,假装没看见你。”
“别装得太厉害,弄假成真啊。”
少安本来半假半真的开玩笑,试探她是否愿意再见到他,不料她回以如此幽默的对答,令他为之绝倒,更加倾心。
他的谈吐、风采,实在不像个打杂的工人。
“你的法语很流利道地呢。”
少安愕了愕。幸好他反应灵敏机智。
“抽到奖后,我马上买了本法文简单会话速成,恶补来的。”是哦,好像他是神童。他赶忙补上一句,“医院有位医生,在法国留过学,他教了我一些简单的点吃食用语,别的不灵,起码不会饿死在巴黎。”
“那么你可谓语言天才了,这么短的时间,说得不含半点怪腔怪调,真是难得。”
她口气真诚,没有起疑,少安这才放了心。
“你大概不习惯到这类咖啡座来吧?”
孟庭环顾四座。
“怎么?来此的人非得出身皇亲贵戚不可吗?”
少安微笑。“上流社会人士视此地区为闲杂地带,不愿涉足。”
孟廷很惊讶,“这么说,雷诺瓦在世时,是闲杂人等,不入流之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