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薇的英文老师爱说笑话是出名的,芝薇总是把它们转述给姊姊们听,于是当真说道:
“你真的要听?有啊,有一个人英文很差,跟团到外国去玩,总是把头伸到车窗外去东张西望。有一次,对面车道冲过来一辆车,开巴士的老外警告他‘LOOKOUT’,叫他别把脑袋伸出去,这个人竟然以为司机叫他‘看外面’,他迫不及待把脖子伸得更长,结果把鼻子都撞歪了。”
“哈哈哈……”
这个笑话有点好笑又不会很好笑,英薇却是石破天惊般爆笑开来,把跟在身后的佑实和华薇都吓了一大跳。
“哈哈哈,真好笑!还有没有?再说啊,小妹!”
英薇夸张地颤动上半身继续狂笑着,不管芝薇说的是什么好不好笑的笑话,她一律狂笑到底。
她和贾佑实什么也没交谈,直到华薇和芝薇争着去剪紫丁香的空辘,贾佑实向她走近来,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好一阵子,才开口说了一句:“你为什么总是笑得那么放浪?”
这唯一的一句话深探地刺伤了她,激怒了她!
“因为这个世界上发生件最可笑的事,出现了一个最可笑的人!”
她毫不客气地反击他,然后扬起一张倔傲的脸庞,绝尘而去。
他凭什么批评她?数落她的不是?她放浪又如何?至少她还不是他入室的妻子,他凭什么批评她,对她兴问罪之师?
她恨他,又多了一个难以抹灭的理由!
安排让英薇和贾佑实见过面,徐家录像是心头一块巨石放下来,唯一的挂虑也解除了似地,不再拖着病体眷恋人间。
“女儿,最近佑实有没有找你去看看电影、喝喝咖啡谈谈心啊?”
“女儿,和佑实合得来吧?爹地看你们两个真是再登对不过了,佑实会是个好丈夫的……”
即使病得只剩一口气,老人家嘴里叨念的还是一对年轻人的婚事。
如果不是英薇以学校未毕业为理由推搪,可能父亲已逼着她走进礼堂!
“有啊,我们常常出去玩,昨天还去跳舞跳到半夜呢!”
英薇总是如此搪塞。
面对风中之烛般的父亲,她只有以谎言哄骗。
她从来没和佑实一起看电影、喝咖啡、跳舞、吃饭、散步。她和他从来没有单独约会,充其量,不过是家庭式的聚会和探望。
“那很好!很好!”
老父用着剩余的力气点头赞许。
在弥留那一刻,他的遗言仍然是剀剀切切的这些话:“英薇,听爹地的话,嫁给佑实……”
他握着来探望的佑实的手,哀求他:
“善待英薇,佑实,我先谢谢你……”
贾佑实当着面,在英薇的眼前点头允诺:“我会的!徐伯伯,我一定会的。”
他说得像真的一样。
在她看来,为了哄慰一个将死的人,他和她一样把谎言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在心里狂笑。如他所形容的,放浪地狂笑,笑他们彼此的懦弱和虚假!
在很短的时间内,徐家录去世了,英薇也完成大学的学业。
也只有在毕业典礼那一天,贾佑实带了大把的捧花去向她道贺,那一次,是一千零一回的他对她的主动交流,虽然他来去匆匆,但十分令她意外。
也许,那不过也是受命于父母的指示吧。
总之,那些一点用也没有,她和他之间,始终在冰点上僵持。
她的妥协是为了老父;而他又为了什么?对她而言,他的想法是一个永远的谜题。但是那也不重要。
“妈咪,我决定到英国剑桥去,不管入学的资格和手续什么时候可以OK,我决定先到英国去!”
那一天,她以破釜沉舟的心情告诉她的妈咪。
秦英华甫遭丧夫之痛,又听到长女有远游的打算,一时简直伤心得无法承受。
“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家?离开妈咪和妹妹?”
英华的眼泪掉下来,整个人愣呆了,喃喃又道:“你不是答应了爹地?为什么他才走,你就马上反悔?”
一旁芝薇也忧伤地附和:
“是啊,大姊,你怎么可以想一走了之,丢下我们不管?”
华薇也帮腔道:
“姊,说真的,你该不是想逃婚吧?”
“真是笑话!你们为什么总要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和价家扯上关系?看起来,你们一定还认为,我如果想到英国去,还得经过贾家的批准呢!”
“大姊,你答应了爹地啊……”
小妹激动地提醒她。
“我没说我要背叛爹地!”
英薇抗辩,又反问妈咪道:
“爹地才入了土,难道你们现在就想把我嫁过去?”
英华听了想想也是,只能沉重地叹息。
“姊,你既不是为了逃婚而出国,该不会是为了私奔而出国吧?”
华薇促狭地问,她从不忘去抓住英薇的小辫子。
做母亲的在哀伤沉默中,如梦初醒般扬声叫了起来:“对啊!英薇,你可千万不能那样做!你是不是讲好了和那个李尚远一起走?
你绝对不能做出这种事!”
“妈咪,你放心,不孝的罪名我担当不起,你的女儿没有本事!”
看着英薇的态度,英华既伤心又难过,又说:“英薇,告诉妈咪,你是不是很恨爹地和妈咪?自从订下贾家的婚事之后,你的性情都变了,以前你是个温婉潇洒的孩子,而现在,妈咪看到的只有不平衡……”
“妈咪,姊姊不喜欢贾佑实,是你们拆散了她和李尚远!”
华薇幸灾乐祸地说,不管自己了解多少真相。英薇骂她:“你懂什么?不要多嘴!”
英华又劝道:
“英薇,妈咪凭良心说话,三个李尚远也比不上一个贾佑实,爹地和妈咪并不是戴着眼罩,骑着瞎马随便替你找对象的。”
“那好,让我出去看看,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贾佑实更好的男人,反正不怕货比货,对不对?”
“英薇,你实在太顽固了……”
英华明知拗不过女儿,只有一再叹息。
“妈咪,你女儿不是小鼻小眼的人,我不会跟自己开玩笑的。”
英薇语带双关地说。真正的含意,只有她自己明白。
小妹芝薇眼看气氛凝重,僵局难解,异想天开说道:“大姊不喜欢佑实大哥,那就让二姊去嫁他好了,反正二姊比大姊还更喜欢佑实哥哥一点!”
“你错了,小妹,是很多,不是一点点!”
华薇嬉皮笑脸纠正小妹。英华斥道:
“别乱说!华薇,小女孩家怎么这么厚脸皮?贾佑实可是你的姊夫哩……”
“妈,姊根本不喜欢他,你们又何必这样赶鸭子上架,乱点鸳鸯谱啊?”
华薇娇纵地抗议,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是啊,妈咪,大姊和李尚远本来好好的,都是你们把人家拆散!”
芝薇跟着抱怨。
“你们这三个丫头,真会把我气疯!”
英华又恨又伤心,再也无言为继。
倒是英薇露出嫣然一笑,反过来劝慰道;“妈咪,我倒觉得小妹的主意不错,如果二妹喜欢佑实,又何必非要我走进贾家大门?”
“可是……”
英华沉吟着,难以认同。
“别想这么多了。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明天的事谁又知道?至于我是非走不可,妈咪你要保重。”
“英薇,你真的这么狠心……”
做妈咪的又哭了起来。
“妈咪,我跑不掉的,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英薇走近母亲,温温存存替她拭去眼泪。
她走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有亲口告诉李尚远,没有亲口向贾佑实辞行。
挥一挥衣袖,她以远走高飞的慧剑斩断一切烦恼。
然而,所有的烦恼真的就此挥别了吗?
把自己放逐到了异国,真的为了找到一个比贾佑实更好的男人,把他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