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她的助理给她泡来一杯她习惯喝的浓咖啡,瞅着她。“昨晚没睡好,还是没睡醒?”
“不知道。”恋文苦笑,接过咖啡喝一大口。“作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真又似幻。”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呀。”同事李云停在她办公室门口。“梦里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前世,回都回不来的感觉,好恐怖哦!”
“太夸张了吧?”平时专门和李云唱反调的常衍青经过通道,正好听到她最后一句。聒噪地便接上来。“前世咧哟,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前世?啊炳,莫非你转世投胎时,阎王爷忘了给你孟婆汤?”
“你才等着下油锅呢,死白无常!”李云丢给他一记凶巴巴的白眼。
“哎,你也太狠了吧?好歹我还请你喝孟婆场。”
“去,去,你自个儿留着补肺吧。”李云没好气地顶他。
“一大早叫什么?”
总经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大家一跳,一个个立刻转身做鸟兽散。
“舒恋文,你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也不等恋文回答,总经理便走了。她跌进座位,头往前一栽,前额贴着设计台面,低声申吟。
“去吧,我的爱人,”常衍青晃了回来,走进恋文的办公室,同情地拍拍她,吟唱道:“当你回来。我会依然……”
“知道啦,常相公,”李云在外面大声遗憾地叹一口气。“你会不幸依然健在的。”
通道那边的工作区扬起一片笑声。
闲来无事时,别无其他不良嗜好,就爱打几圈的常衍青,最忌讳别人叫他相公,人尽皆知。他拿专爱刺他痛处的李云没一点法子,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哎,我的大姑妈,相公也就罢了,你把‘常’加上去。岂不是要毁我一世赌名吗?”
“我用的是你的姓,可没动你的名。什么大姑妈?少在那瞎攀亲。”
“咦?你最信前生今世的因因缘缘,怎地我告诉你我俩前世有段未了的宿缘,你偏偏不信。”
“这会儿你又对你的前世记得那么牢啦?敢情阎王爷把黄汤当忘魂汤给你喝了,教你这辈子张口就醉言疯语的。”
李云和常衍青的打情骂俏是同事们的最佳娱乐,只要有他们,总有笑声此起彼落。虽然李云打死也不承认她和那个“白无常”打情骂俏。
就像恋文从来不承认一个人有时真的颇寂寥。追她的男人,说起来还不算少呢,可是她老觉得他们言语乏味,尤其不耐烦他们的话题老绕着她的工作打转。
在服装设计界,恋文颇有点名气,她自知她相当幸运,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而且小有成就,放眼天下,能同时拥有两者的没有几人。但是忙碌了一天,有个伴侣一起吃饭、谈谈心多好?谁爱谈工作、谈公事嘛。要谈工作,她干嘛去约会?回家或留在公司工作不更好?她向来在工作上是少说多做,她设计出来的那些服装,可不是用嘴巴说说就完成的。
总经理不在他办公室,在那儿等着恋文的是他妹妹庄琪。恋文和庄琪是大学同学,以前两人在学校附近合租一个房间。恋文因为家在离岛,却住不惯宿舍;庄琪则是嫌从位在市内高级住宅区的家,往返学校实在太过麻烦。两人个性其实南辕北辙,恋文内敛文静,庄琪外向活泼,却成为莫逆之交。
“雅仕”是庄家的家族企业,不过恋文当初来应征时,并不知道总经理庄俊风是庄琪的大哥。她写信告诉当时在法国深造的庄琪,她顺利找到工作了,才晓得好友和老板是一家人。
庄琪回国后,软硬兼施地非要恋文退掉她租的单身公寓,搬去和她同住。但那房子也不是庄琪的,庄俊风买了那间两房一厅的大厦公寓,似乎本来准备结婚,结果不知怎地,婚没结,他也几乎不回去,多半住在他女朋友那儿。
庄琪回来后理所当然地住进去,还把好朋友也抓去,一人一间,一起住在她哥哥“空着也是空着”的公寓里。只是庄琪是个摄影师,常常不在家的到处旅行,恋文等于一个人免费住了好几年。
现在庄俊风和女友大概试婚试了这么久,终于决定还是要共筑爱巢,原定做新房的公寓也旧了,便决定将它卖了,另购新居。
所以恋文要搬家。
“是你!”恋文惊喜地喊。
“是我!”庄琪张开双臂。
两个人快乐地紧紧拥抱。这次庄琪为一间杂志社去了中南美洲,一去去了将近三年。
“怎么要回来也不说一声?”恋文高兴地打量依然高挑健美的好友。
“哎,你知道我这个人,去留只是一念间,念头一动,下一刻我就在飞机上了。”庄琪还是那副潇洒、率性。“这样不好吗?给你个惊喜。”
“你制造太多惊喜啦,我都麻木了。”
两人拉着手在长沙发上坐下。
“我刚才把我哥臭骂了一顿。”
“干嘛?”
“无聊,怎么可以房子说卖就卖嘛!没一点人情味。”
“喂,你太过火了吧?我一分房租没付的住了这么久,早就过意不去了。”
“那我怎么办?现在我回来变成无家可归了,还得去住酒店哪!岂有此理,他又不是非卖这个公寓才有钱买房子。他要结婚,就把我们俩赶到街上去吗?他才过分呢!”
“你一年里在那住几天啊?他是我的老板呀,他结了婚,我还住在他的小鲍寓,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他的金屋藏娇了?像话吗?他不卖,我也应该要搬的。”
恋文就知道庄琪的小姐脾气是为她发,果然她这么一阐明大义,庄琪即闭口不语了。
“好了,别胡乱发火啦,楚留香,我有个好消息。”恋文这时真高兴和庆幸她买了那间破房子,她要是还没个安身去处,庄琪只怕又没完没了。
“什么?你也要结婚了吗?”庄琪立刻眉开眼笑地抓住她的手。“是谁?长得像不像样?”
恋文失笑,打她一下。“怎么有人只问长相的?”
“哎呀,什么内在重于外表,全是废话。一个人长得三分不像人,才高八斗也只有回家对着空米缸长吁短叹的份。”
不知怎地,念文脑子里立刻想起那个落魄得在墙上涂鸦的不知名艺术家。
“现实和艺术,后者永远是败者。”她喃喃。
“嘀咕什么呀?快告诉我,你的男朋友长得好不好看?”
屋内的破烂景象浮进恋文脑海。“何止好看?简直教人目瞪口呆。”
“真有你的!”庄琪捶她一记。“这个‘目瞪口呆’在哪?我要见见他。得要让我目瞪口呆才可以配上我的美人。”
恋文扑哧一笑。“行,等我下班后就带你去看,保证你说不出话来。”
“唉,要我说不出话可太难了,你把他说得这么超凡盖世,我眼见才算数。好了,我知道你在为下一季的新装忙,不占你上班时间。我先回去,下班再来接你,记得和目瞪口呆约好啊,别让他临阵月兑逃了。”
逃?还不晓得谁要逃呢。
其实方才有那么几秒钟,恋文有些在考虑要不要牺牲那笔订金。庄琪突然回来,反而帮她打消了犹豫,她绝对不能白白住了庄俊风的房子这么久,还因为她害得他们兄妹失和。
看着工作台上她画的新装设计图。恋文忽地灵光一闪。
何必花钱找什么室内设计师呢?她虽然是服装设计师,不也是设计师吗?
自己动手,省钱又有成就感。
主意既定,恋文立即愁消郁散。她本来也是个不会太让烦恼自扰的人,自高中就半工半读,大学四年也是自力更生,老早就练就了独立精神。碰到墙,转个弯嘛,马上就有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