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沙发不舒服。”于婷说,“把他放到书房隔壁的寝室吧。”
“那是爸休息的房间啊。”以华不同意。
“那你带他到楼上客房好了。”于婷说。
“我想爸不会见怪的。”以华马上改变主意。
他们刚把伟志安置好,每个周日早上都去围棋协会下棋的则刚回来了。
“哈,猜怎么着?”
“你赢了。”于婷无精打彩地说。
“连赢三局。”以华把伟志从厨房扛到隔邻的寝室,扛得他筋疲力尽。
“外带奖金和奖杯。”以欣沮丧无比。
“错,我输得一塌胡涂,还是败在一个小毛头手上,不过我输得心服口服,那小伙子是有两把刷子。啊……”则刚愉快地倒坐进他的太师椅,手模着月复部。“今天中午吃什么?”
“镇静剂。”于婷申吟。
“止痛锭。”以华也申吟。
“把我打昏吧。”以欣申吟得最大声。
则刚终于发觉异样,坐直起来。“恩慈……又走了?”
“谁也没走。来了个不该来的。”于婷叹息。
“谁来了?”则刚问。“怎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以华?”
“嘿,不关我的事。”他举起双手摇摆。
“也不关我的事,我一转头,他的眼睛就在那,直勾勾盯着我。”以欣哭丧着脸。
“这么多张嘴,没有一张能说句完整的话吗?”则刚摇摇头。“都教恩慈给同化了。”他脖子一伸,抓住他那一把须髯。
“又来了个二三OO年的外星人啦?啊?是不是?”
以欣精神一振。“对呀!怎么我们没想到呢?他说话和恩慈一样奇怪,说不定他真是二三OO年的人,他来这找恩慈的。”
“对呀,恩慈也给连敲昏两次,而且也是你的杰作。”以华讽刺道。
“你们两别闹了吧,再吵,我也要昏了。”于婷接着将事情经过告诉她丈夫。
则刚立刻进他平时阅读累了、用以歇息的房间,探看仍在昏睡的男人”
“长得倒一表人才。”回来客厅,他说道,“挺俊的!”
“你相女婿啊?”于婷白他一眼,“倒是出个主意呀!”
“唉,愁什么?他一会儿醒了,要是还头脑不清,对他的来历说不了个所以然,打电话把恩慈找来仔细瞧瞧他不就结了?”
这时,伟志摇摇晃晃走进客厅。“发生什么事了?”看到则刚,他一愕。“爸?你怎么在这?”
◇◇◇
以初一走进屋子就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虽然以华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还是不敢相信和母亲结发近四十年,情感弥坚,争执都少有的父亲,会在外面另有一个女人,而且有了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儿子。
若这是真的,那表示他父亲和母亲婚后没多久就对她不忠了。
以初不相信。此事不仅对母亲是个可怕的打击,对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也是。
以欣和以华坐在起居室里,看到他,以华抬起伤心、凝肃和气愤的脸。以欣已经哭红的眼睛又淹上泪水,并泉涌而出。
“爸呢?”以初问。
以华指指书房的方向。
“妈呢!”
以欣指指楼上。
“那个……那个人呢?”
两个人都不作反应,脸孔冷起来。
“走了?”
两颗头同时摇一摇。
“在哪嘛?我和他谈谈。”
以欣指指后院。“要是他还活着,叫他跳进水里淹死去。”她恨恨地说。
以初叹一口气。“先不管他是不是爸和另一个女人的儿子,想像他是个和我们一样,突然发现自己信任、敬爱的父亲,有另一个家、一个妻子、一群儿女。以华,以欣,他和我们此刻的感受相同。气他或恨他,对他是不公平的。”
平静地说完,以初转身走出起居室。
游泳池畔,站着一个背脊笔直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来。身上浓重的悲伤和脸上的沉重表情,掩不住他的器宇轩昂,眼中的哀愁盖不住他的智慧光华。
“我是以初。”他伸出手。“以华和以欣的大哥。”握住他的是一只谦和的手。
“我叫伟志,向伟志。”
“向?”以初重复。“你不姓娄?”
伟志摇摇头。“我母亲姓向。”
“哦。你从母姓?”同情油然而生。看来他在法律上不是父亲的合法子嗣。
但他又摇摇头。“不是。这事……我很难向你们说明。
案亲……他是我的父亲,但是……”
“你试着说说看。”以初示意他到池畔另一边的凉椅坐下。“或者我会了解。”
“抱歉。”身为为政府工作的科学家,伟志非常善于守口如瓶。他在研究工作绝大多数都属高度机密。
“伟志,”以初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伟志。好熟。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
除非他去过二三OO年,或也来自二三OO年。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伟志说得斩钉截铁。
“嗯,也许你凑巧和我某个学生同名。”
“你的学生?”
“我在教书。你呢?你从事哪一行?”以初和他闲聊。
“……一些研究工作。”
“研究些什么?”
“……电脑。”
“哦,很热门。可以请问你母亲现住何处吗?”
“她……”伟志神情黯然。“不在很久了。”
“对不起。”触礁了,以初不晓得如何往下谈。
“我并不想使你们困扰。”一阵沉默之后,伟志轻声说。
“不用担心。我能了解你的心境必然相同。”
伟志对他的宽容和体谅报以感激的一笑。他的笑容也含着苦涩。
“不尽然,以初,我的心情很复杂。”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真的了解。”以初十分温和地微笑。“我相信你的成长过程里比我和以华、以欣都要艰苦。
我指的是精神和心灵。”
伟志的表情变得不再那么禁锢。“你结婚了吗?”
以初点点头。
“你妻子很幸福。”
“不,我能拥有她,是我的幸运。”
伟志首次露出些许轻快。“你的弟妹和你很不相同。”他打量以初的目光有着他对凡事都要研究的本性。
“我比他们年长得多,生活经历我想也丰富些,所以我看起来比较老。”以初自我调侃。
“和年纪无关。”伟志又摇头,哀愁褪去,他眼中闪着明晰、透彻的光芒。“你们的外表截然不同。现象很有趣。不过你们三人都很……”他寻思正确用字,“出色.漂亮。”
“谢谢你。你自己也相当有魅力。”
“魅力。”伟志弹一下手指。“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想我们可以算……惺惺相惜?”
以初笑。“我很欣赏你,这是由衷的话。”
“彼此彼此。”伟志伸出手。
这回他们交换的是有力、真挚的一握。
“伟志,你先别走开,我还想和你聊聊,但我要去看看我母亲。”
伟志充满不安地、歉意地点点头。“你回来时我会在这。”
他仍急着想去找章筠,可是他一时大意造成的风波,他还没有想到妥当的方式平息,他不能走。以初似乎是所有他日前见过最理性的人,而且十分平易近人,或者稍后和他可以研究出个方法,他希望着。
以初来到父母卧房外,轻轻敲门。
“妈,是我,以初。”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我不要见他或听他解释!”
“妈,爸在书房。”
于婷打开门,没有戴眼镜的眼睛又红又肿。
“以初,你爸爸……”她哽咽地梗住,将手帕按在唇上。
“我知道了。”以初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揽着母亲抽动的肩,走到长沙发坐下。“我和伟志说过话。”
“哦,那孩子……”于婷彷佛现在才记起这个人。“他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