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概时光机启动时振动得太历害,掉出来了。”她如此咕哝,没有再追问。
或许只要他继续藏着这两张磁片,她便无法回去。不管她是不是恩慈,他绝不让她离开他,对他来说,无论她的言行和恩慈多么不谋合,她是他的恩慈。
※※※※
铃声响了好久,章筠不晓得她该怎么做。
她再三向以初保证他回来时她还会在这,他仍然不放心,去上班前把他母亲叫了来。
这时于婷由厨房跑进起居室。
“恩慈,你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怎么接?”她瞪着毫无影像的电视萤幕。“那边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啊。”于婷拿起听筒。“喂?以初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在,她在这,恩慈。”
章筠接过来,奇怪地看着话筒,照于婷的方式把它贴在耳边,探试地开口,“喂?”
“恩慈,你在做什么?”以初柔声问;
“没做什么。”她挪开一下听筒,看看传出声音的地方,耸耸肩。
“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回家了。你若有什么需要,跟妈说,知道吗?”
他的口气好像她是个低能儿。而她还真有这种感觉。把听筒交回给于婷,她观察着她如何把它放回去。
“如果它再响,”她十分确定以初会再打来。“我只要拿起来,像刚才那样听及和对方说话就可以了?”她虚心求教。
于婷的感觉也像教导个白痴,耐心而柔和。“对,恩慈,你只要拿起听筒就可以了。我煮了些绿豆汤,你要不要吃一碗?”
“什么是绿豆汤?”
“我给你盛一碗好了。”
她没说,不过章筠猜这又是另一样恩慈喜欢的东西。
“哦,不要,谢谢,我不饿。这个,”她指指电视,“要怎么让它启动?”
于婷拿起遥控器,教她如何使用。章筠立刻迷上了这项麻烦、复杂但十分有趣的新发现。
“你那儿,”于婷清清喉咙,注视她孩子般雀跃的盯着电视萤幕,不停按遥控器上的按钮转换频道,“嗯,没有电视吗?”
“哦,有,比这个大得多。我要它启动,或换频道,只要给它指令就行了。不过这个很好玩。”她摇晃一下遥控器。
“对电视下指令是吗?满有意思。你……看电视,我去盛绿豆汤。”
于婷逃进厨房。恩慈的情况比以初以为的严重哪!她不仅仅失去记忆,她疯了。
电视上没什么可看的,章筠放下遥控器,对电视说“关闭。”
画面持续着。
啊,忘了。在这,她的指令是不管用的。她重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章筠百无聊赖地走过客厅,晃进另一个大房间。
她望着那些有种奇异的熟悉感的家具,眼光落在角落靠近一排落地长窗的平面钢琴。她走向它,手指拂过它黑得发亮的表面,内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波潮。
“你要弹吗,恩慈?”于婷无比柔和地问。
章筠诧异地望向门边慈爱地凝视她的女人。“弹?这是什么?”
“钢琴。”
“钢琴。”她再次抚摩它光亮的表面,迟疑地,她轻轻问,“恩慈会弹吗?”
“你本来不会,我教会你以后,以初就给你买了这架钢琴。你后来弹得很好了。”
“你会?”
于婷微笑。“我以前是音乐老师。”
“我不会。”章筠离开钢琴,惊异地感觉到一股拉扯着的力量,仿佛那架钢琴要她回去弹它。她加快脚步到于婷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碗。“这就是绿豆汤?”
“是啊。尝尝看会不会太甜。”
章筠端过来,尝了一口,里面淡绿色的小颗粒非常柔软,入口即化。“嗯,很好吃。”
于婷笑开来。“你最爱吃我煮的绿豆汤,恩慈。”
她的语气不尽然是告诉她,毋宁更像在说:看吧,看你这下如何再否认你不是恩慈。
和以初的母亲相处,仍然很愉快。章筠觉得仿佛再度和她已过世的妈妈在一起。她母亲也很疼她,充满耐心,从不发怒或提高声音,即使她小时候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母亲总有方法给她令她满足和满意的答案。
午餐时,以欣来了,把热力和活力洋洋洒满整间屋子。
于婷盯着不让她向章筠提出任何关于二三OO年的问题。
但以欣可不是像妈妈,单纯是来陪恩慈的,她用了个于婷无法否决的藉口,把章筠带出去逛街。
“我告诉妈,带你出来,到你曾经熟悉的地方和环境走走,说不定有助于帮你恢复记忆。”
章筠的目光由琳琅满目的商店转向她,好奇又纳闷。
“你母亲以为我失去记忆?”
“除了二哥和我,他们都这么想。”
一对年轻男女迎面和章筠擦肩而过。她回头注视那女孩身上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穿着,和那条好几块补钉,仍有几处破洞的宽大裤子,鞋跟奇厚的鞋子。
“这个人很空吧?她是不是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
以欣大笑。“那是流行。”
“流行?你怎么没这么穿?”
“开什么玩笑?我妈会把我锁在房间,不让我出来。你那边流行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哎,就是什么东西最时髦嘛。二三OO年的女人都喜欢如何打扮?”
“哦,打扮哪。”章筠明白了。“我不大关心这类资讯。”
以欣盯着她。“说你不是恩慈,你还真和她一个模子,说话的口气都像同一张嘴出来的。”
章筠苦笑。
“你真的是医生?”
章筠点点头。不经意地,她瞥见一间她们正经过的古意盎然的建筑。想也没想,她直接走向挂着两串风铃的玻璃门,推开它,走了进去。
“凌小姐!啊,你好久没来了。”一位圆圆的眼、圆脸的年轻女孩,笑咪咪的迎上来。
章筠只笑笑,打量着古色古香的装潢。室内除了这女孩,一个人也没有。
“你把头发剪这么短啊?怎么舍得呢?”
章筠挣扎着想摆月兑涌上来的似曾相识感,又想弄清楚困扰她的困惑。
“还是坐老位子吗?”
她的腿已经兀自走向位于角落的桌子,并自在地坐下。
以欣跟着坐进她对面,古怪地看着她复杂的表情。
“喝什么,凌小姐?和以前一样吗?”
章筠抬头,向对她甜甜笑着的女孩说,“罗汉果茶。”
“还是不加糖,我记得。这位小姐呢?”
“咖啡。”以欣说。
女孩走开后,章筠仿佛现在才醒过来般眨眨眼。“什么是罗汉果茶?”
“是……你点的呀。”以欣感觉背脊升上一股寒意。“你……来过这?”
章筠再次四下环视,令她惊异地,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没有。
“我不知道。”她说。
※※※※
困恼的思绪纠缠着章筠,她睁着眼,了无睡意。皎洁的月光照不亮她的阴暗思潮,从敝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吹不去在她耳朵边朦胧地响着的声音。
闭上眼睛,恩慈。
做什么?
闭上眼睛嘛。
章筠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挪下了床,梦游似的,她走出了卧室,走下楼。
你要带我去哪?
嘘,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好,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恩慈。
章筠张开双眼。
啊!爸琴!
她走向它,揭开琴盖,拿掉覆在琴键上的红色绒布,食指轻轻按下一只白色琴键,弹出一个清脆的叮声。
弹一首曲子,恩慈,为我弹一首。
章筠慢慢在琴凳上坐下,两手互握了握,再十指张开弯了弯,便以坚定而突然的手势开始敲击琴键。“蓝色狂想曲”的旋律流泄而出。
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章筠犹清晰的部分意识,狂乱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