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假装。”章筠伸手进她的白色外袍口袋,拿出她的医院工作证。“我叫章筠,不叫凌恩慈。”
以初的目光一刻不离她,他接过那张蓝色卡片,很快瞥一眼上面的英文字。
维克科研医学中心,章博士。他不解地看着她。
“行为心理学博士,但我是外科医生。”她说明。
“心理学博士,外科医生?”以初喃喃重复。
章筠拿回工作证,放回口袋。“请问贵姓?”
“我姓娄。”以初直觉地回答,“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娄先生。我也不是凌恩慈……我也许和她长得很像,但我不是她。”
以初的双手垂到身侧,目光仍然定定望住她。她不只是很像.她分明就是恩慈。除了……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中有着不容驳辩的坚定、刚毅。恩慈全身找不出半丝刚硬,恩慈是柔与美的化身。
恩慈害怕医院,畏怯针药。这个……章筠,她穿的是医院里医生穿的白袍。他现在才看见。白袍底下的黑色长裤,是恩慈最不喜欢的颜色。她也绝不会穿这种黑色皮鞋,恩慈只有两双细跟高跟鞋,还是他买给她的,平时她多穿棉布鞋。
恩慈有一头如丝如缎的及腰长发,她最宝贝他钟爱的那一头乌丝,绝不会剪成这样的发型,短得像个男孩子。
恩慈的心肠比豆腐还要柔软,她就算再气他,也不会用这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他。
“我想,娄先生,你一定是太思念你的妻子,所以把我错认为她了。”
再一次,以初紧盯住她端详。“不可能。”他喃喃,“怎么可能有如此一模一样的脸?”
章筠模模她的脸。“真是这么像吗?”
以初突然想起来,他自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皮夹,打开来,抽出他和恩慈的一张合照递过去。
“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去你最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吃晚餐,请餐厅领班Ben帮我们照的,记得吗?”
看到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臂弯中,巧笑倩兮,脸庞闪亮着幸福快乐光辉的凌恩慈,章筠吓了一跳。若将凌恩慈的一瀑乌丝剪短,她们果真是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章筠把照片还给以初。她几乎无法亦不忍对那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说他不想听见的话。
“怪不得你会以为我是凌恩慈,”她静静地说,“但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留过长发。”
疑惑开始出现在他表情里。“你真的是外科医生?”
“这要如何证明呢?”她笑。“我真的是。我父亲也是医学界的名人,我母亲原来是护士,她去世了。不过你或许听过我父亲的名字,他叫章粲英。”
以初没有听过这个人。他摇摇头。“可是……你来这做什么?你怎么在这?”
穿着她工作时的白袍,出现在山里中?是有些奇怪,章筠不知如何解释。一般人恐怕听都没听过时光机这种东西。
“我……嗯,来找……东西。”
“什么东西?”她迟疑的口吻加深了他的疑窦。
“今天几号?”
“七号。”
“三月七号?”
以初纳罕地点头。
她却兴奋地露出笑容。“那就对了。”
她早到了。飞行巴士坠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也就是说,伟志的担心将不会发生,她既不在巴士上,自然不会跟着坠亡。更好的是她可以亲眼看到它坠落,说不定她还可以救活其他在这次意外中身亡的乘客。
“太好了。”她举目四望。“希望这里地点正确,那么我就不虚冒险此行了。”
以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欢欣的笑容,再度令他坠入迷雾中。
“恩慈……”
她望向他,叹一口气,“你真固执,娄先生。只是面貌相同,你也不能就认定我是你的亡妻啊。”
她些许不耐的语调,教以初又迷惑了。
“恩慈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他喃喃自语。
“如果我表现得不耐烦,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过我还有一些时间,你想聊聊,我不介意,但你得停止把我当你的恩慈。”
她长得是和恩慈一个模样,她的身高、苗条体态,也和恩慈如同一人,然而越听她说话,她却越不像恩慈。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她说。
“你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
她微笑。“这是两个问题,不过你问得很容易。我的嗜好是工作、做研究。我非常讨厌有人在我工作时打扰我。”
她往山上走。“我要勘查一下地形,你还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不介意你问,不过若太隐私,我有权拒绝回答哦。”
就算没有问题,以初也绝不肯让她走出他的视线。何况他的确有满月复疑问。
“这儿是什么地方?”她倒先问了个问题。一这个问题浇熄了以初仍保有的一丝希望。恩慈怎会不晓得她的出生地呢?”
“金瓜石。你是从哪来的?”
“金瓜石?”章筠顿住。“金瓜石在什么方位?”
“瑞芳,台北县。离基隆很近。”
“瑞芳?台北?基隆?”她听都没听过这些地名。她仰首望山顶的一座石砌擎大牌楼。
“那是什么?”
“据说是日据时代,日本天皇的宫殿。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恩慈?”
她回头不悦地看他一眼。“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不会理你了。”
以初一阵撼动。“你忘了。”
他的神情又激动起来。“我们第一次就在这见面,在山下。我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地为你吸引。你那时正要到这上面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你,就在这,你现在站着的地方,你回头对我说:“你再跟着我问东问西,我就要喊了。“”
章筠深深一叹,身子转向她。世上竟有这样的痴情男子!
“好吧,反正我还有时间,你想谈你太太,”她在石阶上坐下。“就谈吧。”仰望着他,她附加警告,“可是别再把我当她,否则我真的不理会你了。”
“我以为看不见你……”
她脸色一愠。
无奈,以初只好改口,“我以为看不见恩慈,已经够痛苦绝望,现在面对着你,我相信你就是恩慈,却要我把你当另一个人,不能碰你,不能……”他痛苦地吸一口气,“这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章筠深感同情,也为他对他死去妻子的深情感动,但她想不出适当的词句安慰他。而当她这样坐着,和他四目衔接;此情此景……她似乎曾经历过,她困惑地想道。
“也许你的脑子受了震荡,暂时失去记忆,”他满怀希望地说,“这类事情我们在新闻和杂志上听过也读到过。”
“脑震荡?”
“是啊,恩慈,车祸,你记得车祸吗?”
“车祸?”
“你看,你连车祸都不记得。”希望重新在他沮丧的眼中升起。“但是你却回到这儿来。我们初次相遇,一见钟情的地方,恩慈,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脑子里一定对这些有印象,对不对?”
她赖得再纠正他对她的称呼了。“我来此并非出于我的刻意选择,娄先生,我之所以会在这,是……意外。”
“不要再叫我娄先生,如果你这个也忘了,我叫以初。”
“以初。很好听的名字。”
“我第一次告诉你时,恩慈,你也这么说。”他柔声道。
章筠又一声叹息。“好,再告诉我一些凌恩慈的事吧。”
她决定把他当作一名需要向心理医生倾吐心事的病人。
以初乐于从命。多谈谈关于她的事,他充满希望地想,或许可以帮助她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