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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五十多岁了,邵逸达看上去依然十分健朗。他年轻时乌亮丰厚的头发,如今教岁月抽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变成雪般的莹白。而岁月留下的则是他眼尾、嘴角和脸部的细细纹路,它们未使他显得苍老,倒是流露出阅历丰富的智慧和练达。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神容有些许憔悴,握着烟斗的手微微颤抖。敬桐宁愿相信那是他听到他女儿已抵达新加坡的缘故。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邵逸达渴切地问。
“很漂亮。”敬桐答道。
“是吗?她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鲍主。”
“其实她不止是漂亮。她……很难形容,邵叔。她很特别。”
尽避事先已知道嘉茹要来,有了心理准备,邵逸达仍然有些激动不能自己地抽着烟斗。
“邵叔,你烟抽得太凶了吧?医生不是要你戒掉吗?”
邵逸达挥挥手。“别管医生了,他们比老太婆还唠叨。快告诉我嘉茄的一切。”
“我所知道的都跟你说了,邵叔。”
“她妈妈没有和她一起来吗?”
“嘉茹的母亲十年前就过世了。”
邵逸达征了怔。“难怪那时候起,我写的信都退了回来。”
“嘉茄说在那之前,她也没收到过你的信。”
邵逸达聚给起灰白的眉毛。“嗯,你在电话里提过。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也没有收到她的信?”
“我说了。她很固执,坚持你蓄意对她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她还表示她写过信请你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和婚礼。”
邵逸达一向慈蔼、温和的脸沉了下来。当他又把烟斗塞进嘴里,敬桐几乎想放弃劝告,直接阻止他。
“一定是杨曼珍搞的鬼。”
敬桐第一次听他说出他前妻的名字。他简略地告诉邵逸达,嘉茹如何被迫嫁接她已死的丈夫,又背负了一身的债。邵逸达的眉毛拧结在一起
“她有没有和耶个糟老头生孩子?”
“没有。不过……”敬桐欲言又止。
邵逸达精敏的眼睛直视他。“还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敬桐摇摇头。“这件事我答应嘉茹守密,她若见了你,愿意提起,她会自己告诉你。”
了解敬桐耿直的性情,邵逸达没有勉强追问。
“说服她来,很费了你一番唇舌吧?”
“明了她遭遇的那些事后,我想任何人部无法怪她的铁石心肠。一开始她对你非常不谅解,我可以感觉到恨意。”敬桐实话实说。“她结婚时才十九岁,又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嫁给那种人。不到两个月,她母亲去世;第三个月,她成了寡妇,而且担负了一大笔债务”
“岂有此理!”邵逸达扬声怒道。“她为什么要替那个败类还债?”
“就算她不理会所谓『夫债妻还』的义务,债主也不会放过她。我找到嘉茹时,她以为我是要债的打手。”
邵逸达又气又心疼得脸色发白。“早知如此,当初我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她,把她带回来,留在我身边。我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个女人!”
“嘉茹认为她母亲的堕落是你造成的。”
“她本来就是……算了。”邵逸达叹一口气,手指紧握着烟斗。“所以,嘉茹虽然来了,可是还是不肯见我,是吗?”
“我想她心底其实很想和你见面,邵叔,否则她也不会答应来。”更不会冒着祖安会因和陌生的外界接触而受惊的险。他是尽可能的做了些周全的安排,然而她事先并不知道。
“好吧,我等了这么多年,我想我可以再耐心的等个几天。”邵逸达说。
他们接着谈了些新办公大楼内部装修的工程事宜,及开幕的日期和酒会等等。
“邵叔,你怎么不多休息些日子?医生同意你这么快就回来工作吗?”
和邵逸达联络时,发现他人已在办公室,令敬桐大吃一惊。
“我好得很。我这身骨头忙惯了,教它们闲下来,马上要生绣。”
敬桐却觉得一问起他的身体状况,及他的检查结果,他便回避或闪烁其词,这一点不像他坦直的作风。
“嘉茹在那还住得惯吗?”
“当她知道那是你的套房时,有点不自在;或者对她而言,那里太豪华了些。”
敬桐告诉他嘉茹在郊外海边的一个僻乡住的简陋旧屋。邵逸达啪嗒啪嗒更猛地吸他的烟斗。
“我希望她三天内作好决定,否则我不管她肯不肯,我都要亲自去看她。”
“我认为不要操之过急的好。”敬桐安抚他。“她会和你见面的,邵叔。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冲一下她的情绪
又和邵逸达闲谈了-会儿后,敬桐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心雯正好有事不在,倒让敬桐松了一口气。上次她突然去找他,又匆匆走掉之后,他一直未再和她通话。他希望他们之间仍持续原来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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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着门框,嘉茹注视着淡柔的床头灯光映照中,敬桐男性化的刚强侧面线条。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皆如此优秀的男人,会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十六岁,但只有六、七岁智力的男孩。
他对待祖安,就像他是他的儿子,一如嘉茹一直以来爱护祖安的态度。他对她也是百般的迁就、容让,她从没见过一个如此有耐心的男人,她也没想到她会对他动心、动情。
以后呢?她见过她父亲以后,他们父女若果真误会冰释,团圆相聚,他的任务圆满达成,是不是彼此便将再度回到各自的生活?
她以前没用过她父亲的钱,独立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或以后,她也不会自视为大企业家的女儿。她不要她父亲的财富,她要的是找回她失去的父爱,一个父亲。所以生活实质上,她和敬桐仍将是天地之别。
当她结婚,她嫁的是她不该嫁的人。如今她恋爱了,爱上的却是个她不该爱的人。她生命中的波折几时才会结束?
轻轻放下故事书,捻熄台灯,为睡着的祖安拉好毯子,敬桐自床边站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了,她还在沉思。
敬桐抬手轻抚她颊侧,她差点跳起来。他环住她,搂着她走向起居室。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脸上那副仿佛将要天崩地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柔声问,引她坐进沙发。
嘉茹涩涩一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观察人微?”
“我关心你,嘉茹。”她仰脸注视他。他的神情严肃亦柔和。“你的一切我都关心。我要为你分忧解劳,可是你老把心事闷着发愁,我再怎么观察人微,也无法观『知』入微到读得出你的思绪。”
“我一个人遇事独自发闷太久了,敬桐,要我说出来很难。”
“试试看。而且我说过,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有我。”
现在,是的。她无声叹息。
“我很少拥有我真正想要的,敬桐。我已经忘记人性的欲和欲是什么了。”
他明白这可能是她容许自己说出口的最大胆的话了。敬桐有些喜不自禁,但他想他也许误解了她的意思。
“除了妳被迫嫁的人,”他小心措词,谨慎问道。“你没有过其他男人?”
她靠进他环着的她的臂弯,以藏住她的尴尬。“结婚当夜是我的第一次,之后我没有时间和其他男人交往。”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羞赧的红颜。“你是在告诉我,你和我有完全一样的渴望,可是你不认为我要你?”
她双颊的红晕更深了。“我无法分辨。我觉得你……当你吻我……”
“当我吻过你,”他轻轻接下去。“我没有一时一刻忘得了那种滋味。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嘉茹,直到遇见你,直到我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