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不过是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可她居然不知不觉中对他撤下了太多防备。是因为他有一双温和的眼睛吗?像记忆中某个人的样子。
她是不是太大意了?就这样轻轻松松让一个陌生人闯进生活里,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吗?
随风已经在医院里当了一个星期废人,躺得浑身骨头疼。天知道胃溃疡是个多大的毛病,需要像她这样死赖在医院占床位吗?
罗新巡房的时候每次都会过来,偶尔聊几句。她因为越躺越火大,常常不出三句话就恶言相向,把一肚子怨气全撒他头上。而他大概看在她是“伤患”的分上通常都不跟她计较,顶多跟何妈聊几句对她的挑衅装没听见。装吧,他明明不是什么脾气好到烂的烂好人。
要命,再躺下去她真的要主动举手要求转去精神科了,起码早治早好。
今天天气不错,明亮的阳光正穿过玻璃窗投射进来。
何妈回去为她做吃的去了,夏老头一次都没来过,她在心中拱手道谢,并不稀罕他来看她。
来了也只是“相看两相厌”,夏老头要是想多活几年就该明智地离她这个不孝女远远的。
何妈真的很唠叨,几日相处下来混熟了,胆子也大了,老在她耳边念经。可是真的少了她的叨念,好像还挺无聊的。等下罗新来的时候她一定要郑重要求出院,谁拦都不行。
门被推开了,风一样旋进一道窈窕的身影。
随风还没来得及回伸手就被人狠狠握住了,紧接着飞下一堆吵死人的低呼:“你这死女人,怎么会突然就把自己搞得这么惨?我才离开一个星期而已,你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人家,要躺医院也该等到我回来再躺比较保险啊……”
随风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抬起右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告饶道:“停!停!林嘉同志,拜托你慷慨地拿出点同情心,你手里抓的是一个柔弱病人的手,别那么大力行吗?疼死人了!”
林嘉惊觉地连忙松开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嘿嘿,我给忘了。”
上下看了看随风,随即秀气的柳眉又开始打出很丑的结,“夏随风,都警告你多少遍了,叫你别再喝酒,结果你却给我喝出个胃穿孔!”美女有要发火的态势。
“更正,是胃溃疡。而且我哪知道会来真的啊,还以为是医生大惊小敝吓唬人的。”某女身为卧病在床的病人却显然并没有反省的觉悟。
“你看你,都瘦成这德行了,还是打死不悔改!真要被你气死了。”林嘉气呼呼地在病床边一坐下来。
“好吧,我下次一定注意。”随风嘿嘿笑。
“还敢有下次啊?下次你干脆直接了断自己比较快!”事实证明美女的嘴巴也可以很毒,美貌与损人的智慧并存。
随风当然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而这个世界上,她也是仅存的真心关心她的人吧。只有在林嘉面前,她偶尔还觉得自己是个没被世界抛弃的人,手心里还握着一丝叫“友谊”的微光。
“嘿嘿……”为了杜绝再度一不小心失言招来一顿骂,她干脆缩缩脖子干笑着装傻。
林嘉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样子真是越来越叫人不放心了,要不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随风摇摇头,“不用了,我走了,我妈妈会寂寞的。”
林嘉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吓表情,小心地模了模她的额头低呼:“风,你不是发烧了吧?头疼不疼?别吓我啊……”现在是在医院耶,她怎么敢说出如此阴风习习的话来吓唬她?
随风拍开她的手嗤笑道:“哎哟你省省吧,瞧你那是什么表情,胆子那么小!自己不也是一个人住一间公寓吗?再说我妈你又不是不认识,就算这世上有魂魄,我妈也是最美丽的一缕芳魂,而且她才不会吓唬我们!”
林嘉急得瞪眼,就差没直接捂住她的嘴了事,“你还说,想害我晚上不敢回家啊?”她就是胆子小,天生的能有什么办法,哪像她夏大小姐天生一副狗胆包天。
随风呵呵笑,不以为然道:“不回家更好,来医院陪我。我一个人在这间破医院整整躺了七天,你能想象有多痛苦吗?没要你去精神病院探病已经算是老天垂怜了!”
不说还好,越想越郁闷。如果不是走霉运碰上了一个难缠又烦死人的医生,她何必留在这里遭罪。都不知道自己下了那么多次决心要拔了针管偷溜,为什么一次都没真正付诸行动过,真的很没道理啊,她为什么要甩那个姓罗的臭男人?别人眼中温文儒雅的罗医生可从没对她表现过类似好商量的高贵品德来,没开口跟她互损已经很给面子了。他看她的眼神总是一副“她没救了”的失望表情。
有人在拍她的脸,林嘉鼓着腮帮子召唤她回神:“你这女人,我在跟你说话,你居然那么没礼貌地给我跑神!在想什么呢?不会是想男人吧?”
随风受不了地白她一眼,想男人?听得人鸡皮疙瘩爬满身。她就不能说得含蓄点吗?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自己花痴已经很不幸了,千万别想拉我当垫背的。”
“死没良心的家伙,我一接到你的电话行李都没空送回家就直接跑来看你,你不觉得应该表现一下感动来报答我吗?还敢出口损我,等你离开了这个鬼病房我一定要好好找你报仇,你给我等着!”林嘉欺负随风行动不便奈何不了她,报复地揉乱她一头早就跟鸟窝有得拼的稻草头发。
“是是,小的错了,也很赞成美女你的意见。如果可以摆月兑这该死的病床,我情愿现在就被你狠拍一顿也没关系。”随风摆出一脸狗腿相,看着林嘉做鬼脸的样子哈哈大笑。
“疯婆子,八成真的要转精神科了!”林嘉笑骂。
“无所谓,只要你记得替我办手续就行。”随风摆摆手作大方状。
欢乐太浓,笑声太恣意,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病房门什么时候被推开了。
“看来你今天精神很好。”罗新淡笑着走进来,手里照旧握着巡房记录本。林嘉站了起来,他很有风度地向她点头示意。人前一派有礼模样,私底下她却是半分礼遇都没捞着过。大概是他们八字犯冲,抑或是因为他对她第一印象太糟从此看她不爽。
罗新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两天前因为她的任性而引发的感冒是否已经痊愈了。
“你住院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他说着,眼底有一抹陌生的温暖光芒。
是因为林嘉在场他才会假模假样地摆出一副关怀状吧。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她还不是第一次得到他老兄如此温柔的礼遇呢!
随风眨巴两下眼睛,突然很一本正经地说:“我这叫回光反照,等笑完了也许真的就该被遣送精神科了。”
他瞪她一眼,低斥道:“胡说。如果文学功底太低就要知道藏拙,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当心气死圣人。”
看吧,三句话本性就出来了,她怎会听不出来他在笑她没文化?她就喜欢乱用,要他管!
“我说我的,你管我那么多?那么爱教育人当初怎么没去当夫子先生算了。当然真要那样就该有无数名祖国未来的花朵要遭殃了。”她悲悯地投给他一个抱歉眼神。想跟她比损人?他还是回家练几年再出来混吧!
罗新皱眉摇头,一副她已经病入膏肓的样子,“看来我定的治疗期还是太短了,你现在状况的确应该做个脑部断层扫描,没意外的话再住上个把月也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