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别再去追究谁灭了谁,抑或是青藏的故事为何几乎消失在世界上,只要永昼还活着的一天,就代表过去无法被抹灭,这个故事还会继续传承下去。
“无垠,你还有什么事是还没告诉我的?”永昼觉得这男人好像一本书,一本很厚很艰深的书,虽然外表看起来会让人却步,但事实上,愈读才会愈感到这本书的趣味和无穷知识。
无垠皱着眉,故作沉思样。“也许还有一些,但我现在想不起来。”
吸吸鼻子,怀抱着满胸的澎湃,永昼认真的对他说:“那等你想起来一定要告诉我。”
他轻点她的鼻尖,低首在那微启的唇边呼气。
“我答应妳,但……不是现在。”
第八章
“咳……咳咳……咳……”一连串的闷咳从策谕阁中传出,此刻廊檐正因融雪,好似下着小雨那般流泻着雪水。话说严冬结束之际寒气尽出,冰化雪融春即来,然而此时若是轻忽,最容易染上风寒,很不巧的,无垠就是最好的例证。
其实要他染上伤风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从小到大,他发烧生病的次数五只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尤其近几年更是不曾和病字扯上干系,这不病则已,一病起来全宫里上上下下皆替王来操心。太医每餐一帖药,御膳房改炖起御寒补品,王公大臣都当起了大夫,面圣第一眼先观察战君的气色如何,接下去一开口就是保重龙体,都快让无垠吃不消。
然而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垠却害怕药味,除了王后,没有人能让他把药喝下,也因此无垠的病才会拖至今日还好不了。
如今在策谕阁中向战君报告政情的,是右相黔柱;战君一咳嗽,他的报告就中断。抬首望着战君,他很想出言关心,但同时也很清楚,说了也只是讨骂挨;在这件事情上,战君顽固得很。挥毫在奏折上批阅的无垠在黔柱再次停下报告之后也歇笔,严肃地问道:
“接下去?”
“是……”黔柱拱手答复后重新衔接方才中断的报告,说道:“北境褚县来报,沸江泛滥成灾,今年为最,已有三镇覆盖在江水之下,粮食短缺,两年前的传染病恐复发,望战君立即拨粮至褚县救急。”
“尧县的乡会还有存粮否?”战君问。
尧县是距离褚县最近,也是北境少数设有乡会的县。
“回战君……无。”低头回答问题的黔柱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简短的回答中,已可听出语中沉重之气。
“禄县呢?”他又问。
“回战君,禄县的存粮虽尚有存余,但不够供给褚县,且禄县与褚县相距甚远,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黔柱所言句句属实,但也间接宣告了褚县的命运。
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开口:“开禄县乡会,派当地驻扎骑兵押粮前往褚县救济灾民,还,也得送,这是褚县唯一的希望,总不能让他们还没被淹死就全饿死。”
“臣,遵旨。”接下圣旨的黔柱应马上离去办理战君交代的事宜,但他却迟迟没有移步,似乎还有事情未奏。
无垠看着他。“怎么?还有事吗?”
眉宇间露出忧郁之色,看来是有难以启齿之事,黔柱终于决定说出:“回战君,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揉着额际的无垠闭上眼,长吁了口气。“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昨日,臣辗转收到一封谏书,是北境五县共同上奏的折子,本该交由战君过目,但却被臣大胆地挡了下来。”
无垠挑了挑眉。“你挡了就挡了,现下还跟我说是为了什么?要我降罪吗?”
黔柱继续说道:“臣原以为此谏书内容荒唐至极、未经熟虑,无须让战君过目,但在一夜长思之后,臣领悟到,无论其内容是否得宜,终是五县县令共同的意见,是该让战君知晓臣子们在想些什么,因此冒着挡谏之罪向战君坦白。”
无垠点了点头。“罪罚之事稍后再说,你先把其谏书内容说来听听。什么叫荒唐至极、未经熟虑?”
得到允诺,他才缓缓启口:“上疏中提到,战君迎娶海神之女全国上下欢腾不已,期盼藉由海神之女的到来,光明也能降临黑沃。但,北方地震的次数却比往年高出许多,沸江泛滥的灾情更是惨重,或许和亲之事触怒黠璈熏璞大神,北边的不安定,正是天怒的结──”黔柱的话被无垠伸出的一掌打断。
“他们这是把所有的天灾全怪到永昼身上吗?当初欢欣鼓舞的迎接她,现下却写出这种内容?他们的态度怎么可以转变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快?!”他眼中冒着星火,双拳紧握,心正在抽痛。
黔柱无语地看着下方,他明白无垠震怒的原因。上奏的人是他的子民,被批判的是他的妻子,是愤慨,也是悲伤,但这的的确确是写在奏折上的,也的的确确是人民的感受。
“战君,臣以为──”话还没开始,又教无垠给堵了去,这次他将视线锁定门外。
“是谁?别在外头偷听,给我进来。”外头的人心一惊,连黔柱也吓了一跳!外头什么时候有人站着?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会被发现,这等的特异功能,也只有战君才办得到。
门扇被打开,外头的人端着盘子走进来,无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永昼?”他吃惊地看着她。
“臣,参见王后殿下。”黔柱赶紧行礼。
端着药碗的永昼脸上看不出内疚或是慌忙,只是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送药来,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对话。”
无垠绕过桌案,站到她面前。“妳都听见了?”
隐瞒下去也没意思,永昼清澈的蓝眸看着他。“是,恰巧全听见了。”
一旁的黔柱感到背上冷汗直冒,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站着,若是因为这事战君和永昼有不愉快,那他未来几日定会非常的难过。光想到这里,胃就一阵翻搅,也许明日可以胃痛为由不上早朝。
“那些只是少数人的意见,妳别放在心上。”他担心永昼细腻的心思会在此时给她带来负担,太钻牛角尖是不好的。
“我没往心里去。”她先是让无垠放下心中的忧虑,接着说:“沸江泛滥得很严重吗?”
“是。”已经答应她国事会让她分忧的无垠据实回答。
“比往年都还来得严重?”
“是。”他颔首。
永昼顿了顿,像在考虑着些什么,忽地再度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说出了她的想法。
“让我去北境探视灾情。”
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无垠马上毫不考虑地回绝:“不行。”
黔柱也赶忙劝阻着:“启禀王后殿下,此刻北方的民心与治安都不在预料范围之内,就算一般人去到当地都有危险,更遑论是王后,臣绝不建议王后前往当地。”
早就知道会被阻止的永昼不死心,再道:“要不,无垠你也同我一道去?”
他脸上的神色是愈来愈凝重,眉头紧蹙。“我若能同妳去,一定带妳去,只是南征海寇三个月累积了太多的事情要做,我抽不开身。”
“我知道你很忙,连吃药的时间都没有,在这节骨眼上北方出了大事,做妻子的想为你分担,如此而已,你就让我去吧。”她就是不肯放弃。
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黔柱有种不知该笑或该哭的感触。以往这宫中最顽固的人就是战君,从来没有人敢和他唱反调,如今来了个王后,脾气和战君可说不相上下,三不五时就和他来个辩论;重点是这王后还是战君亲自点的鸳鸯谱,怨不得别人;也许两人乐在其中,却苦了笼罩在暴风圈中的旁观者,被台风尾扫到算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