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死心地再敲一阵,仍是无人应答,无精打采地想要转身下楼,蓦然发觉门镜里有什么晃了一下,心念一动,渐觉胸口发窒。
他在家!可是……为什么不给她开门?
为什么?
又急又气,飞快地跑下楼,找到公用电话,恨恨地按键,恨恨地默念:你好!你不给我开门……听到听筒里一声:“喂”,她劈头就问:“你在哪里?”
那边显然是被她的怨气煞到,一时吃惊讷言:“呃……”
“你在家!我知道你在家!”她几乎喊起来,“你干吗不开门?”
电话那端沉默一阵:“不太方便……”
许盈咬唇,咬得生疼,心里也绞得疼,哑哑地问:“什么叫不太方便?”
又是一阵沉默,声音低得有些沉重:“你别生气,我好像……有点发烧,所以……你先回家吧。”
许盈呆了呆,“发烧?”一股惊惧涌上来,连珠炮问,“多长时间了?多少度?吃什么药没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别的症状、咳嗽吗……”脑里瞬间晃来晃去的,都是一连串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全国病患将近五千,每天新增一百多,死亡多少、隔离多少……市医院因那例非典病人被隔离的接触者现在也不知解禁没有,有人在隔离室绝食,企图逃出医院……
钟辰皓竟然在电话那端笑了一声,“你别太紧张,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这样,你先回家,我好一些,再给你打电话。”
“不行!你马上给我开门,三十秒,我现在就上楼!”许盈狠狠地吼,“钟辰皓,你敢不开门,你就试试看!
摔下电话往他家跑,憋着一口气爬到三层,一步踩两三级台阶,恨不得会轻功一跃而上。看到紧闭的大门,扑过去用力拍,“开门!”他敢不开……他敢不开……
门锁终于有了响动,慢慢扭转的声音,门开了,许盈瞪着那推开门的半截手臂,衣袖挽至肘上,目光移至税官的脸,他无奈地笑,
“你这么凶……”
他是在笑,可是他的精神很不好,许盈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神色黯淡虚弱憔悴的模样,胸口一阵阵发紧。
往客厅走时,他脚步也是虚浮的,无力地坐下向后靠在沙发上,他喘气有些沉,也偶尔咳嗽两下。
“你家里人知道吗?”许盈站在他身前,微微俯腰看他脸色。
“我没说。”钟辰皓闭了闭眼,“他们知道,会不放心。”
“嗯,反正你自己住,死了也没人知道……”许盈咬住舌头,要死了!她咒他干什么?
他还有力气开玩笑:“要真是染上非典,就拨120,这段时间120免费出车……”
“瞎说什么!”许盈恼怒,想要伸手模模他额头,手伸到半途,却犹豫停住。
钟辰皓笑笑,将她手掌贴上自己的前额,“你试试,也不算太热,家里没有体温计,还不知道有多少度,已经比昨天降了一些。”
“我、我试不出来……”许盈颤着声道,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很烫,他的手也很烫,她挨得他很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蒸腾的热度,比他额头热得多……
“我要是得了非典,你也得去隔离了……”
“隔离就隔离,小敏在广州,我表姐在北京,都是最危险的疫区,罗洁羽从北京回来也没隔离观察,我见了她好几次,大家都染了非典,要死一起死!”她赌气道。
“胡说……”他皱眉轻斥,“我是一个人,怎么也无所谓,你呢,你父母多担心你。”
许盈的眼泪顷刻而下,哽声道:“你又不是……没有父母……”他一直都这么孤单!一直都这么孤单!
他父亲一个家,母亲一个家,他自己一个家,他的家只有他一个人,自已煮饭、自己洗衣、自己看电视打电脑,生了病自己照顾自己,他三十岁,他自己生活了十年,和父母在同一座城市,孤孤单单自己过元旦、过春节、过每一个节日。
“你看你,这么爱哭……”
谁在轻轻叹气,谁又伸出手臂轻轻抱住她,他怎么就对她这样好,自己病得厉害,还有耐心安慰她?
许盈抱着他肩头哭,他身上很热,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着热量,如果有SARS病毒,也一起传过来好了——一时有些恍惚,他是大雪天里陪她发广告传单的陌生人;还是老远带她到劳务市场讨回中介费的热心人;或者,在税务局里穿着笔挺的制服,温言说着“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的税官……在人潮汹涌的步行街上,边打手机边笑着走过来;陪她给家里人买礼物,送她穿过漆黑长长的胡同,一再叮嘱着注意安全;将怒踹国税大门的她拖开玩笑劝慰;在厨房里忙碌,做合她胃口的饭菜;从她碗里细细挑出她不爱吃的香菜……
那么多……那么多……一件件,一幕幕,忽然异常清晰起来,在她脑里冲来撞去,一下混乱不堪,一下又条理分明。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是非典!”她喃喃地,也不知说给谁听,“发烧而已,谁感冒不发烧,用不着大惊小敝。”
“嗯,又没确定是非典,你就这么紧张……”
“我高兴紧张!”许盈没好气地捶过去一拳,才发觉他手臂还圈在自己腰上,按下心里说不清的感觉,不着痕迹地月兑离他的怀抱,
“发烧多久了,吃什么药没有?”
钟辰皓想了想,“大概是前天晚上,一直吃退烧药,也没什么效果。”
许盈默然一阵,轻声道:“今天再吃一天药看看,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吧。”去医院,就意味着——隔离。
他抬头看着她,露出柔和而微倦的笑,“好。”
许盈的嗓子又发涨了。沉着理智的他,冷静稳重的他,遇到什么困难问题都可以去找他,可以依靠他,可是,他怎么忽然就倒了……
“你去睡一觉,好好休息,早上吃药了吗?”
钟辰皓点头,“吃过了,你也回家吧。”
“回家?先生,我还回得去吗?”许盈瞥他,“搞不好会传染一大片亲戚朋友,还是在这里一起隔离的好。”
钟辰皓一怔,不由懊恼,“刚才不应该让你进来的……”
“你敢!你信不信我烧了你的房子?”她冷笑。
钟辰皓有些吃惊,像是才认识她一样看了她半晌,哭笑不得,“我现在才知道,你不仅凶,还很有威慑力。”
许盈绷不住脸地一笑,掌背抹了抹尚有泪痕的眼角,用力拖他,“你快去躺一躺,不用管我。”
钟辰皓拗不过她,只得进卧室躺下,见她帮他又是拿枕头又是盖被子,总觉得不但好笑而且怪异,他自己生活惯了,且一向是他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忽然情形倒过来,一时很难适应。
许盈硬按他睡下,在客厅转了两圈无所事事,还不到十一点,考虑午饭过早了些,东晃西晃,开始打扫屋子,擦擦抹抹收拾整理,勤劳辛苦地用抹布擦地面砖,擦到第N块面积时,赫然发觉钟辰皓站在卧室门口无声看她,不由立刻跳起,“你起来干什么?快去睡!”
他笑,“我睡觉,你干活儿,我睡得着吗?”
“你是病人,请记住你病人的身份。”许盈强调,见他不动,伸臂将他推回床边,严厉道,“睡觉。”
钟辰皓笑意难遏,很合作地履行病人该有的责任——休息。经过这一阵折腾,精神倒轻松一些,竟真的睡着了,一觉下来,居然整整一下午。
☆☆☆
晚上六点,许盈将钟辰皓叫起来吃饭,他对着桌上的粥和两个小菜表示惊讶意外,让许盈的虚荣心大大膨胀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