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明夜气急败坏的恼声抱怨及随后干脆跳起来追闹中,楼船靠上了飘渺峰脚下的泊船码头。
上岸后,四人避开众多喧闹的游人,径直进入深山。山间林木蓊郁,浓绿遍野,树丛间碧草青青,野花如繁星点点辗饰其间,耳衅不时传来一两声啾啾鸟呜,当真令人心情舒畅,满怀欣悦。
“百合!”兰曳笑眯眯地摘下一朵色泽艳丽的半开百合,刚嗅了一下,就惊呼了声,迅速将其扔到一旁。
尚轻风失笑地抹抹她小巧的鼻尖,“花色鲜艳必招虫蚁,你怎么也不瞧清楚就往脸上凑?”
“我忘了。”她揉揉鼻头,动作稚气而可爱,又随手折下一根柳条,边走边哼唱小曲,精致的水红罗裙随着步调翩然起伏,仿佛林间幻出的美丽仙子。
尚轻风怔怔地望着,那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似乎永远也不变模样的小女圭女圭,眼前这个哼着绵软吴歌,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向他柔柔款款微笑的娇美少女,让他感到有一点陌生,但也有一点亲切和几分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楚,却让他心头熨熨贴贴地颇是舒服。
“明夜和书清大哥哪里去了,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拉回呆怔的心神,尚轻风一指右侧斜削的坡边,“他们方才下了坡地,应该就在下头溪边。”
“哦。”兰曳向右走了七八尺,来到坡沿向下望,果见南书清与明夜坐在山溪边的大石上说说笑笑,她凝目细瞧,只见南书清舒身躺倒,闲适地闭目养神,一旁的明夜毛手毛脚地扯他腰上的玉佩,被他习以为常地拍掉,然后明夜便慢慢地凑过去在他耳边鬓畔摩挲轻吻,南书清先是笑躲,渐渐便有了回应,承接下略带顽皮的亲热。
尽避已经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兰曳仍然对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不过两个男子的耳鬃厮唐,颈项缠绵不但没有传闻中的不堪入目,反而还挺顺眼,倒也算奇了。
“非礼勿视。”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温热的手掌罩住她的眼睛。
她心中怦动,赶忙转过身,“他们……”
“别管人家夫妻的事。”尚轻风拉她走离坡沿。
“夫……夫妻?”她瞠目,两个男子也可以结成夫妻?她知道平常人对断袖之癖的嘲讽与轻视,因向来不曾接触过此类情形,也就没有特别感慨,但如今见到明夜与南书清之间这种违背世俗伦常的情意,明明不输于普通男女之情,却因双方都是男子而无法光明正大地相互厮守,只得对外宜称是结义兄弟以掩入耳目。她的心隐隐难过起来,为着一双不容于世俗眼光的有情人,也为着他们渴望如平常男女一般结成夫妻的心愿。
尚轻风唇角勾着笑意,见她脸上现出愤愤而又慨叹的神色,知她心里想些什么,也不多做解释,只由着她胡乱猜想,此外,也暗自庆幸她并未养成兰瑶那般鲁莽势利的性情。
兰曳叹了一会儿,忽然抬眸迎向尚轻风含笑的眼,见他状似不在意地别开目光,心里不禁沉吟,思忖了片刻,她微笑着开口:“尚大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好啊。”尚轻风随口应答。
稍稍平复了下暗涌的心潮,她娓娓道来:“从前,有个仅仅几岁的小女娃,本来是同父母住在一起的,可是忽然有一天,出了一场变故,小女娃随着一个熟识的大哥哥离了家,一跟他就是好多年。大哥哥本来很疼爱这个小女娃,但是小女娃一天天地长大了,于是他觉得不能再留她在身边,便决定送她回家,可小女娃早就对他有了感情,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去,大哥哥一狠心,就对小女娃施了一种摄魂术,希望她把他忘掉……”见尚轻风惊愕地望着她,她努力咽下哽在喉头的硬涩,续道:“小女娃终于忘了大哥哥回到家,回到父母膝下,可是她并不快活,因为她虽然表面忘了一切,脑子里却仍然隐隐有个影像,她吃不下睡不香,总想知道脑里那个影像是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日绞尽脑汁地想,夜里在梦中便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夜夜对着她笑,她拼命想靠近他,却总是不能够……”
“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啊……”尚轻风惊道,心里越听越惊。
兰曳不理会他,继续讲述:“等到小女娃十六岁,她终于找到了多年来她日里夜里一直寻找的人,她高兴至极,可是那个人却不肯认她,宁可夜里偷偷模进她房间瞧她,也不肯青天白日里对她说一句:我就是当年带你走的大哥哥,我很想念你,所以回来看望你。”她越说声音越大,又哀又恼地瞪着尚轻风,“你就是不肯认我,不管是昨夜漆黑一团的房里,还是现在空无他人的山中,就只有你和我,你都不肯说你是谁!”
“你……到底说些什么?我不大明白……”他气弱又心虚地装蒜。
兰曳突然靠到他胸前,让他防不胜防。
“你你……你做什么?”
她小巧的鼻尖探进他襟口嗅了一下,抬眼笑得一脸无邪,“尚大哥,你身上的药香味真好闻。”
她怎地又提到什么药香味?他一怔,忽地恍悟,原有的侥幸碎成一片片。她早已认出他,是他长年混在草药堆里沾染的气味暴露了他的身份,还想说些什么推月兑,她的下一句话立时吓走他的三魂七魄——
“尚大哥,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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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一定是耳背听错了。”他疑惑地掏了掏耳朵。
“不,你没有听错,一个字都没有错。”她扬着略带天真的笑脸,眸子里闪着清亮的光芒。
“那……就是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没有,我很认真,非常认真!”她慎重强调。
“你你……你到底说了句什么,我好像不太记得……”
“我说的是:尚大哥,我很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他再次被吓到,呆了半天才勉强捉回游离体外的神魂,“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啊。”
“那你知道我的年纪吗?”
她歪头打量他,瞧得他心里有点紧张,“不超过三十岁吧。”
“是没超过,但也是坐二望三了,我大你整整一轮,这么老了,配不上你啊!”
“古人云:女子二十而嫁,男子三十而娶,之间就差了十岁,所以再多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大我两轮,我也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啊!”他低吼,见她被吓了一跳,忙又放低声音,好说好商量地道:“再长个几岁,我都能当你爹爹了。”
她嗤笑了声,垂下眸子,“凭你的年纪,可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女儿。”
咦,这句话……怎地似乎有些耳熟?他在哪里听过不曾?
“成了亲后,时间久了,变成老夫老妻,谁还记得相差多少岁,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不对,什么老夫老妻,她想得倒久远!也亏得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明晚子时一刻,你仍到我房里去,我有话和你说。”
“你乖乖睡觉罢,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去的。”还去?再去的话,恐怕他真要娶她以示负责了。开玩笑,就算她不小了,好歹也是他看着一点一滴长大的,他的脑子里至今还有她几岁时的可爱模样,即使他再恋童,也不至于到养大了再娶她的地步啊!
“你不去?那好,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爹爹,说他的二女儿要嫁了,就嫁给印园里的尚轻风尚大夫。”她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