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是不抬头,都已经将她的终身搬到明面上来了。他叹了口气,将右臂交给杜确按摩,“你不是过两天要去岭南办公务,到底什么事?”
“机密要务,少打听。”杜确手指使力,痛得他龇牙咧嘴。
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听说是宫里逃出了人吧……哎哎,轻点!”
“活该,谁叫你多嘴?”
崔莺莺幽幽一声轻叹,他此番前去虽说只需两个月,但只凭鱼雁往来又怎能抚慰她满腔相思。
“红娘,你说……咦,你的脸色好白,不舒服吗?”
“没事,我不要紧。”红娘连笑也挤不出来,张君瑞的声音极小,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仍是听见了。
崔莺莺担心地望着她,“我看你还是回房休息好了,天气正热,别中了暑。”
“哦。”她虚弱地起身,望向亭外树下的两个男子,见张君瑞咧了嘴冲她笑着,忙转过头去。
慢慢地踱向西厢,心里不由暗暗祈望,但愿……杜将军永远不要查到消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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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真没了消息,只不过,是白马将军没了消息。
整整五个月,杜确杳无音讯。
崔府里人心惶惶,而莺莺更是失魂落魄,以至夜夜暗泣不已。
张君瑞则通过自家在大江南北各地的商行广发消息,找寻杜确下落。但又过一个多月,仍是毫无头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莺莺快要崩溃了。
“红娘,我求求你,我们出府去寻他,好不好?”
“不行,老夫人绝不会同意。”
“我们偷偷地去,不告诉娘……”
红娘冷静地打断她,“更不行,你我两个孤身女子,怎能贸然上路?何况岭南地域!”阔,连张先生派人去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我们又到哪里去寻杜将军。”
“他最后那封信提到南岭,我想应该在那附近。”
“附近?人说南岭广袤无垠,绵延数百里,不是孤零零一座山峰,怎能说找到就找到。况且最后那封信是近三个月前寄回的,谁知杜将军后来又去了哪里?”
崔莺莺忍不住嘶叫出声:“总之,你就是要拦着不许我去!”
红娘吓了一跳,莺莺从来都是活泼而甜美的,从没见过她如此疾声厉色的失态样子,到底是多深多浓的一分感情,能让她对视同姊妹的自己也翻了脸失了和气?
叹息着看向莺莺哀哀的娇颜,那柔弱的身躯里,藏着怎样一颗坚贞痴情的心,能让她对杜确义无反顾地誓言相随?
但是,不管杜将军对莺莺有多重要,她都不能让莺莺有任何闪失与意外。坚强主动是好事,可不顾后果地任性胡来却是她绝不能允的。
“红娘……”
“不行就是不行!”她硬下心,“小姐,你还是等吧。”
“难不成他一辈子没消息,我就在府里坐等一辈子?”莺莺含怨瞪她。
红娘心一寒,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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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那日惹得莺莺气极,才会将她从西厢赶到做粗活的下人房,虽说莺莺向来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杜将军失踪,她一时神志俱乱,找个人出气也是难免。
可是,她现在怎会落到这个境地?
两天前,她正费力地劈柴时,一向温和的几个家丁忽然将她绑了起来。然后,她看见了莺莺无情的脸。
一向温婉的语声那时变得冰一样冷,冻彻她的心。
“娘,红娘偷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原来瞒着不说,但她越来越大胆,竟想窃取家里祖传的古物去卖……”
之后,她就被锁进柴房,到现在已经两天两夜,除了定时送来的薄饭,只有一盏清灯相伴,送饭的人一概放下就走,不允与她说一句话,也不准其他人来探视。
她是全心全意为莺莺着想啊,为什么要这样待她,往她头上栽赃!
又入夜了,清寒的烛火伴着她孤单的身影,又尝到当年凄凉绝望的滋味了啊!
莺莺为何要这样对她?如此翻脸无情!
张君瑞哪里去了?以往总跑去黏她,现在她想要找人诉一诉心中委屈,他怎么不见了?啊,他去指派人手打听杜将军下落,已经几天没回来了。
揉一揉眼,还是没有泪,她都不会哭了。若是能哭还好,至少可以发泄一下,不用像现在这样郁闷欲窒。
忽地一阵凉风从破败的窗口掠进,她迟钝地伸出手时,微弱的灯火已经熄灭,本来就不甚亮堂的柴房登时一团漆黑。
她惊喘一记,蜷起身子,无尽的黑暗与沉重的压迫重重逼近,像要夺去她的呼吸,冥冥中。她似无数狰狞的厉鬼幽魂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尖尖的爪子在拽她的头发,撕她的衣裳,刺穿她的身体……
“啊……”她微弱地申吟,谁来救她?
没了支撑她安心的灯火,她立即变得无助而脆弱,不再是那个坚韧刚强的红娘。
“红娘,你在不在?灯呢,怎么没有亮?”
是谁的声音?浑厚而熟悉,如此温暖亲切。
“张君瑞……”
“是我,你等一下,别怕别慌,门已经开了,你能不能自行出来?我来得急,忘了带灯,怕进去看不见踩到你……”
“真聒噪,可是……真好!”她的身子微微颤着。
“怎么没动静,算了,我进去好了。”
才踏进几步,一具柔软的身躯重重扑进他怀里,他不由苦笑,惟有这时,她才愿主动亲近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为了她好啊!就算砍柴也罢,挑水也罢,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给她撒气,可是她为什么要陷害我,说我偷东西?”红娘扯着他衣襟嘶声叫。
“莺莺已经出走两天了。”
“什么?”她呆住。
张君瑞的声音极其柔和,“我才回来,就听说这件事;莺莺留下一封信,言明陷害你是为支开你好顺利出行。”
红娘怔怔地,那……赶她出西厢是为出行做准备,再关她进柴房,不允他人探望是怕走漏了风声……她若仍跟在莺莺身边,必会看牢看紧,莺莺如果要强走,她定然极力阻止,所以才会先想个法子支开她……
“府里已经乱成一团,才忘了放你出来。”
可恶亏她一向自忖了解莺莺,怎会没猜出莺莺的意图!
愤怒情绪蓦地全消,涌上心头的全是惊惧。莺莺若出了事……
“你冷不冷?我先送你回房。”他解开长衫,将微颤的她裹进怀里。
“小姐是一个人走的吗?千万别是!”
“没有,她拖了小秋一同去。”
还好还好!可是,那也不行……
红娘霍地抬头,“你带我去寻她们,好下好?”
“呃……”
“你若应了,我什么都答允你。”
张君瑞愣了一下,轻笑道:“包括以身相许吗?”
“好。”她毫不犹豫。
他彻底愣住,半晌才幽幽叹道:“红娘,你的心里装的都是莺莺,所以,才没有我的地方。”
红娘张了张唇,却无从驳起。的确,莺莺和张君瑞,孰轻孰重,她早就定了论的,根本不用考虑。可是现在,他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让她心里阵阵隐痛起来。
“我……”她斟酌着,不知怎样开口。
“咦,没灯没亮的,怎没听见红娘尖叫?”灯笼的光芒由远及近,照到相偎的两人身上,昔日生气勃勃的少年声音如今有气无力,“原来是张先生啊,你这样趁黑占人家姑娘便宜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