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下怎敢在夫人面前有半句虚言。”张君瑞将盒盖一合,“不过,此粉难得,自是要加倍珍视爱惜,夫人平常嘛……就用些普通上品就好。”
“呃……”
他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一只红木锦盒,“这种东莞茉莉脂粉香气幽远袭人,经久不散,夫人见多识!”,必是识得。
“咳,当然,本夫人是何等样人,怎会不识得。”贵妇人保持微笑不变。
“它在京城铺里标价二百四十两,夫人若不信,可差人上京打听一下,我再优惠夫人三十两,合个本钱,二百一十两就好,再加上雨樱粉,总共是两千六百一十两纹银。
“这样啊……”
“招财,替夫人把货包起来”张君瑞将两个锦盒交到招财手上,又转向贵妇人,笑容可掬地道:“夫人是要付银票吗?啊,大兴钱庄信誉最佳,夫人必定是用大兴银票喽?来,请这边付账。”
斌妇人完全没有了发言权,只得吩咐身侧下人:“去付银吧。”
见下人露出一脸为难,贵妇人面色稍变,斥道:“狗奴才,没听到我的话吗!”
下人仍是迟疑不动,周围人窃窃笑起来,她面上更挂不住,怒声道:“你是欠骂不是?再磨蹭的话,小心你的狗腿!”
下人无奈,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嗫嚅道:“这是一千三百两”
“出门在外,银钱不够也属平常,夫人下必气恼。张君瑞笑打圆场,“夫人出身显贵,岂会在乎这区区一千几百两银子。”
斌妇人又抬高了下巴,“那是自然。”
“既如此,夫人就签个欠条好了,虽说店里向来概不赊欠,但我瞧夫人绝非赖账之人,就破例一次罢。”他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的招财立即将毛笔递到贵妇人手中。
斌妇人高傲姿态纹丝不变地签了欠条,又盖上印鉴,另一名伙计便将两盒打包得无比精致的脂粉双手奉上。
“夫人慢行,多谢惠顾小店。”张君瑞微笑着再次拱手,气度洒月兑迷人。
待贵妇人主仆一行离去,柜台里的伙计拍手高呼:“各位请散一散,大热天的挤成一团多难过。哪位看货,哪位结账,小的还在这儿等着哪!”
众人会心而笑,各行其便,原本聚集的人群纷纷散去。
“奸商!”
张君瑞一转头,瞧见红娘斜着清眸睨他,不由一笑,“怎么?”
“你卖给那女人的二百一十两的脂粉明明是原来伙计要价六十两的,只是盒子颜色不同。”那贵妇没认出。她却留意到了。
张君瑞轻笑着拉她走回茶座,“傻姑娘,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你要价少了她觉得你瞧不起她,要价高高她才高兴。
“哪有这种事?”红娘习以为常地拍掉他不知分寸的手。
“因为她坚信“便宜无好货”这句话。”他展开折扇,继续为她扇风驱暑。
“只是你那扶桑来的贵重脂粉倒可惜了,若是我,就绝不卖她。”红娘抿唇道,对那自命不凡的贵妇人极无好感。
“你若厌她,便将银钱向外推以示愤慨吗?”张君瑞呵呵一笑,“何况,那压了两年的货底子,给我五十两我也卖。”
红娘膛目:“五……十两?”
“没错,来价七十二两三钱,倒是从扶桑来的,只不过味道怪异,少有人嗅得习惯,便一直压着没卖出去,不过,它质地倒极好,放个十年八载也不成问题。”
“你不怕她回头找你退钱?”红娘瞪着他丝毫不担心的笑脸。
“放心放心,到时的借口可多了,譬如说味道独特啦,他人没有眼光啦,或是她用法不当什么的……总之,保教她仍旧高高兴兴地回去……”
丙然是地道的奸商!红娘打断他:“我是说,她若知道那不是进贡的东西怎么办,你肯让她砸了你店不成?”
张君瑞微微讶异,“你怎知它不是进贡之物?”
红娘稍一语塞,忙道:“你说的,你那次唬我买胭脂时说的那个什么‘青河’的才是。”
见她冷下脸,张君瑞心念微转,也不再问,却只嘻皮笑脸地凑过去,“今晚你做些桂花凉糕给我吃好不好?”
“你去做梦比较省事……”红娘退开一步,他夜里常偷吃莺莺的宵餐,她抢不过他,只好另做些填他的肚皮,没想到他竟更赖着不走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一时心软收留他。
“别那么小气嘛,我知道你最心怜我没处住又饿肚……”
“呸!”红娘忙啐他,怕他又说出什么令她直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赶紧向外走,“你忙去,我回府了。”
“喂,别走那么早啊,再同我聊一会儿……”
谁听他胡扯!疾步走出店门,还不及回头瞪掉他必定无赖的笑,却不经意看到街上拥挤人潮中竟有郑恒的身影。
她心头突地一跳,急忙挤进人群中。
张君瑞追出来,不见红娘人影,东张西望了会儿,喃喃道:“怎么走得这么快?”忽然有个不小心被汹涌人潮推了个踉跄的男子狼狈地滑到他面前,他微笑着有礼道:“这位公子,您可是要买些胭脂青黛?来,请店里进。
第六章
天色有些暗,沉沉的像是某人长年阴郁不散的脸。
红娘决定绕道而行,避免郑恒发起火会波及无辜的她。
“红娘,你等一下。”
眼睛真尖,他读书多年,怎没一点坏眼的迹象?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表少爷有何吩咐?”
郑恒略显焦躁地在青石小径上来回踱了几十,忽然一抬头,吓了她一跳。
“那人……还没走?”
明知他说的是谁,红娘仍是装糊涂,“表少爷在说谁?大厅里有好几位客人哪。”
“那个姓杜的!”连声音也是啥哑阴沉的。
“哦,是白马将军啊……”
“一个武夫,也敢攀咱们书香世家,官宦门第?”他不屑地嗤了声,“他也配!”
红娘冷冷地道:“武夫还是文生,小姐中意就好;配不配的,老夫人心中自然有数。”咱们?他说得倒顺,哪个当他是府里人?他又不姓崔,硬来凑什么份,对莺莺婚事大放厥词!
啊,她倒是忘了.他也是对莺莺有意吧,才会如此不甘和愤愤?但老夫人又没许了女儿给他,他也没显出任何想娶表妹的念头与行动,被人抢了先,又有什么可摆脸色的。
他没留心红娘的出言顶撞,仍是踱来踱去,老半天的,直到她的耐心快要告馨前才又问;“那,姑母意向如何?”
“挺满意的,杜将军英姿威武,人品相貌都好,官拜二品,条件上佳,老夫人十有八九会应。”
“你……”郑恒瞪她,想要发火,却发现没什么立场,瞧见红娘冷静的表情,不像是一般丫环因主子觅得良缘时应有的与有荣焉的态度,不禁怔了怔,口气转温,“你好像不是特别欢欣。”
“小姐嫁得好,奴婢自然高兴。”她淡淡否认。
“也对,你陪嫁了去,说不定日后被收了房,从此由主仆变姐妹,丫环变主子,当然是高兴的。”
恶心恶心!平常人理所当然的想法,由他口中说出,更让她厌恶透顶。
若是张君瑞,定会大吼着用力摇她,“你不呆不傻,干什么委屈自己做妾,与他人共侍一夫……”咦,胡思乱想了,那粘人家伙从来都是笑吟吟的,她怎会设想出他的气愤模样?
他最近夜里来得越来越早,让她心惊不已,万一叫人发现,她定是要被赶出崔府的,她还要待在这儿养老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