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应声,出了房门。
穿过回廊,已望见侧厢卧房,明夜正蹲在门口,不知在做什么,一扭头远远瞧见他走过来,居然像老鼠见了猫,一溜烟钻回房里。
南书清又好气又好笑,快行几步。
一进屋内,就看见明夜拥了棉被怯怯坐在床上。
"周伯说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他走到床边坐下。
"我,那个……在生病。"被子拉呀拉地,拉到颈上。
南书清伸手探探他额头。
"那么,我去叫人请个大夫来。"
"不用了,没什么大碍的。"
棉被继续向上拉,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珠,瞄来瞄去的。
南书清叹了一口气,拽下被子:"就快入伏了,你老抱著棉被做什么?得了热伤风可怎么是好,你又不爱吃药。"
明夜一歪身,倒在被上,心里暗暗思忖。
他既对那夜的事绝口不提,自己又怎能自讨没趣,只怕他再恼起来,可不得了。
南书清干脆将他拉下床,推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块厨房刚送来的点心递过去。
明夜敛眉垂眸,双手不动,一副可怜兮兮地样子。
"张口!"南书清一脸正色。
他乖乖照做。
一块点心塞入口中,刚咬下一半,南书清倏地收回手,转而送进自己嘴里。
明夜一口噎住,抬起头来诧异地眨眨眼,望进他含笑的瞳中。
他不恼了?
是了,他本就心软,这三四天也约模气够了。
缓缓吞下喉头哽住的糕点,明夜一扑身,捉过他手中的点心,大大啃了一口,南书清来不及收回,差点被咬到手指。
两人立时在房里追闹起来。
"周伯,好像很少见公子爷这么,嗯……玩闹得这么高兴哦!"
丫环小英站在门外等著伺候。她一手提著空托盘,一手搔搔头,瞪著圆圆的眼。
"好像我在家里同小弟一样又笑又玩的样子。"
周伯微笑著模模胡子:"别说你了,我看著小鲍子一点点长大,都没见他这么开朗过。"他满意地点头,"家里有个兄弟姐妹就是不一样,这才像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嘛,热热闹闹地多好!"
"对呀、对呀。"小英立刻热切地附和,"以前侍奉公子,静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自从陆少爷来了,我打瞌睡都不会有人骂我……啊!"糟,怎么说漏了。她立刻捂嘴。
周伯轻敲她一记:"好个小丫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偷懒!"
"没有啊,周伯!"她喊冤,"陆少爷有时在公子爷房里玩到很晚,他叫我回去睡,我说要伺候著,他就允我在外头打盹。"
"胡说,公子爷什么时候让下人熬夜伺候了?分明扯谎!"
周伯口里训斥,眼里却带著笑意。这丫头是个死心眼,他看她年纪小,脑子又不灵光,怕侍奉不周,因此特意叮嘱要她守在外头,结果她虽牢牢记了他的话,却忘了谁才是她的主子。
"是啊,公子爷向来都很体恤下人,可是周伯就不会嘛!陆少爷也会叫我偷偷睡哦。"小英低声咕哝,"咦,周伯,你到哪里去?"
"太阳这么大,我老头子要回去歇歇喽!你去端壶茶送进房里,他们玩累了会渴。"周伯摆摆手,越行越远。
"喔,知道了。"小英又搔搔头,仰头望望天,"太阳都快下山了,怎么会热?周伯好怪……端茶端茶。"她口里念著,向厨房走去。
"你输啦,这块也是我的!"明夜得意洋洋地将最后一块点心也扫进自己口中,说话含糊不清,"那,我很好心,盘子送你。"一只粘满碎糕点屑的盘子直直向南书清怀中塞去。
南书清眼虽不甚明,手却不慢,赶紧一把托住明夜手腕,然而却滑了下,只听"哧啦"一声──
"啊,你过份!"明夜的眼光在控诉,"抢不到点心就扯坏我衣服。"
"呃,对……对不住!"南书清歉然地看著手中扯下的半幅衣袖。
"没关系,补一下就好。"明夜笑笑,其实是浑不在意的。
"针线针线,啊,在这里!"他翻箱倒柜地找出针线,穿针引线地要补衣裳,一转头,"书清,哪儿去?畏罪潜逃!"
"你等我一下!"一转眼人影不见,只剩声音遥遥传来。
"嗯,有资质。"明夜颔首,"练'飘萍步法'应该会挺好看。不过,依他眼神之破,撞树的可能比较大。"
南书清抱了几件衣衫匆匆走进西厢,到了门口停下来,看见明夜颇熟练地飞针走线,似乎常做缝补之事。
"斑鸠这边叫哟嘿,斑鸠那边叫哟嘿,斑鸠那个叫哟嘿,叽哩咕噜,咕噜叽哩……"他边缝边哼著小曲,一副快乐模样。
南书清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歌?
他迈进门:"你在唱什么?"
"咦,你抱著一堆衣服来谢罪啊!不用、不用,我缝好啦!"明夜咬断线头,跳到南书清面前,举手给他看。
"唔,针脚细密,缝得很好。"南书清微笑,将衣衫放在桌上,"你来府里有些日子了,都没给你添置衣物,是我疏忽了。"
"没事、没事,我还有得换。"明夜随手翻翻,"你不必特意叫人做衣裳给我。"
"这些并不是新衣。"他拿起一件浅藕荷色的衫子送到明夜面前,"这些,都是我少年时曾穿过的,已经搁置不穿了,你若不嫌弃,就……"
"不嫌不嫌,怎会嫌弃?我高兴都来不及!"明夜笑咪咪地接过,在身上比了又比。
说是旧衫,但都颇新,没什么磨损。不像他的衣裳,常常会有补丁。因为小时习武练功,总要蹿房上树,被扯破在所难免,大了也就好些,但偶尔也会缝补几处。
南书清伸手将衣衫套在明夜身上,端详一下:"还算合身,那剩下几件你应该也都能穿。"
"你现在也跟我差不多高……嗳,好像高那么一丁点,这些年,你没怎么变嘛。"明夜伸伸手臂;拉拉腰身,向他眨眨眼,"真的都是你的衣裳啊?"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南书清转到他身后,将他的头发拉出衣领。
"没什么不对,很好,很好。"他嘿嘿地笑。
南书清退后一步,再看了看。
"就穿这件吧,里边那件月兑下去好了。"
"好。"明夜应了一声,转到屏风后。
南书清轻叹一声,坐在椅上,随手展开折扇轻摇。
明夜甚少提起身世,但想必出身贫寒,才会因几件衣服就如此高兴。看到他欢欢喜喜地,自己竟忍不住有些心酸起来──倒难得这小表养成这么一副乐天无忧的好性格。
"书清。"
一身浅藕色的明夜从屏风后转出,笑吟吟地望他。
他的折扇停了,一时竟恍惚起来,彷佛看到年少时的自己。
"你干嘛呆呆地看我,我有那么天姿国色吗?"明夜拍拍他光洁的额。
南书清回过神,站起来微笑:"好像肩稍宽了些。"
"是哦。"明夜低头看看,有些纳闷,"我练武,应该比你壮一些吧……没关系没关系,长短刚刚好。"
"你先穿著,日后我再叫人给你裁制。"南书清将他手臂抬起,把漏掉的一根衣带系好。
"不必、不必,你穿过的就好。"
"啊?"南书清诧异地看他,"新衣不好嘛,你跟我客气什么?"
"我没客气啊,你穿过的衣裳舒服。那,有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抬起手臂,将衣袖送到南书清脸前。
"有吗?"南书清疑惑地嗅嗅,没什么味道啊,再低首嗅嗅自己肩头,还是没什么啊。
"你自己闻不到吗?"明夜干脆拉开他领口,鼻尖探进去,闷声咕哝,"真的很好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