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喘着气,“我只想要师太一个‘是’与‘不是’的回答。”只要这两个回答中的一个,她所想知道的东西便都知道了。
“你说吧!”她仍是敲着木鱼。
在木鱼那单调而乏味的敲击声中,梅弃儿的心意慢慢地沉静了下来,“我做了一个梦……”她诉说着那个“拜堂成亲”的梦,说完时,她加了一句:“请师太告诉我,这个梦是不是曾经真实地出现在我的过去?”她只要这个答案,这个答案便足以告诉她一切了,也足以让她做出所有的选择了。
“你真的想知道?”师太又问了一句。
“是。”她毫不迟疑地回答。不管答案是好是坏,她都要知道。
“好,”师太点点头,“那个梦是真的,那个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存在过的——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吗?”她不忍心去看梅弃儿的反应。
虽然心底也猜测着也曾试着证实它的正确性,但自师太口中说出,她仍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昏眩感。
元旭日——
最爱之人伤己最深——
“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笑得好绝望——
师太仍是敲着木鱼,闭着眼睛。
许久之后,梅弃儿止住笑,她跪在师太面前。
“啊?”师太一惊,手一伸想扶她起来。
“不——”梅弃儿手一拂拒绝师太的搀扶,“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请求师太为弟子剃度。弟子愿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宾滚红尘罪恶滔天,及时回岸迷途知返。从今以后,红尘之上少了梅弃儿一个人,佛门弟子多了一位信徒。
凡尘情爱伤她,一而再地将她刺伤。心早已碎成片片,她本无力再于红尘翻滚。
“我佛若果真慈悲,当救赎弟子于苦海——”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已沉如古井。或者该说,她已无心。
“佛无不可渡之人。”师太笑了,似乎看到了几个月前另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阿弥陀佛。”
她转身去取剃度所需之物。
“阿弥陀佛,佛门一人,不可再有分毫俗念。你可舍得?”在伸手解开她发臀的同时,师太又再一次重审,征求她的意见。
“请师太开始剃度吧!”她没有迟疑。
一头青丝披泻在她背上,师太的戒刀将斩断这三千烦恼丝。从此以后,梅弃儿便不存在了——
锋利的刀即将割下一缕青丝时,门边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师太的手一抖,那一缕青丝便飘然而下了。
看着那缕发丝缓缓落地,元旭日心痛得无以复加。
体内为梅弃儿已隐忍多时的狂肆残戾又再度复出,他目露凶光,身形迅速地向师太扑去,“你竟削断她一缕青丝?我杀了你!”说话时,手中一股劲力已向师太发出。
他一定要杀了这个胆敢削断梅弃儿青丝的师太,一定要杀了她!
师太没动,梅弃儿已拦在她身前。
她知道是元旭日来了,而她并不想见到他。如此残忍地想为一缕发而杀人,她不认为他还值得她去看。
看到她拦在师太身前,他急将已发出的劲力收回,可那劲力实在太大又太猛,他的强制收回使自己体内气血翻涌了起来,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珂。为什么?昨夜她还告诉愿意重新开始的,为何今日她便如此绝情地对他?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了出来,“昨夜你还说要重新开始的,为何在今日你却又要削发出家?难道你只是想骗骗我而已?”他不相信梅弃儿会是如此之人,他不相信。
仍是背对着他,梅弃儿的口气却很平淡,“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如若不是昨晚我做了那个梦,我真的会陪你重新开始,可惜我却做了那个梦。”
“什么梦能让你在一夜之间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心痛地问。
“一个本应很美好的梦。若不是你的无情,梦中的你我早已是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夫妻。梦中的我被你伤得好深好深,不,或许该说曾经的我被你伤得好深——”她口气依旧平淡,似乎在讲述别的人的故事。然而面对她的师太却看到她眼底的水雾。
“你——都想起来了?元旭日向前走了一步,“你想起来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伤你很深,但我已经在赎罪了,我希望与你重新来过呀!你原谅我,让我们重新开始,我愿意用一生来补偿——”他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着,他希望能重新得到她。
“我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管曾经的我是怎样爱你,现在的我永远不会再爱你——”
“不——别这么对我好吗?”他站在她身后,哀求着。眸中除了忏悔还是忏悔。
“你走吧。”她不想回头。
“你跟我一同回去好吗?”他伸手想将她揽住。
梅弃儿忽地转身,手中握着那把剃度所用的戒刀,此时那锋利的刀刃正抵在他胸前。
她终于正视他,并且与他的视线相交。然而她的眸中有的却只是绝决般的陌生的黑色的光。
“我已经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拦你,你会杀了我?”他却笑了,然而心里又很痛——是为她曾经被他所深深伤害而自责的痛。
他真的伤她很深。
“是。”没有迟疑。
“好——”话未落音,他的身子便向前一倾,让那锋利的刀刺入他身体。不去看涌出的血,他的眸始终锁在她身上。
她退了一步,看着插在他胸膛上的那把刀。
封闭在黑暗中的记忆一一冲破了禁锢的锁而涌了出来,往事如画卷在她眼前展开,看着他的血,她封闭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
所有的一切都贯穿起来了,然而她的心意没半分动摇。
“你是在告诉我,你一定要拦我?”她的口气依然平淡。
“是的,同时我也是在偿还你曾经为我而受的伤——”他望着她,眼中只有她以及对她的爱。
“没用的,佛门一入红尘于我皆粪土,往事的是与非,曾经的恩与怨,我已经不愿再提了。”她重又背过身跪在佛像的面前。
“你真的不愿回头?”他心中也有了想法。
“我心意已决。”
“也罢,”他叹了一声,“今日世上少了一个梅弃儿,佛前多了一名师太。明日,世上也会少一个元旭日而多一名苦行僧。”
他也决定了,愿月兑去红尘牵绊,为她而削发为僧。他为他所错的赎罪,他为他所伤过的而忏悔。
只要她能过得开心,他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梅弃儿一直背着身,直到师太悄悄叹道:“他走了。”
她这才转过头,只看到他快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她看着看着——他的背影已消失,她还在看着。
一旁的师太看到她的眼角正慢慢地渗出一种透明的液体。晶莹剔透的液体——
那是泪,那是不应出现在梅弃儿眼中的泪。
原来那情至深处的爱与刻骨铭心的痛与恨交织在一起便是“绝泪”永恒的解药——
到底是爱多一点或者痛比较多?还是恨多呢?
这个问题似乎不重要了。
“你哭了。”师太指出脸上有泪的事实。
我有泪了?她伸手拭去,脑中想到了梅韵雪的话:“你为什么又有泪了?难道你真的动了情伤了心?”
看着指尖的斑斑泪迹,她笑了。
转回头,她看着古佛与木鱼,“师太,请继续为弟子剃度。”
有了泪,那代表有恨、有痛、有爱,而这又代表她心又复活了,只不过,她仍是想伴青灯古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