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桑菟之蹲模了模木法雨的颈动脉,“他还活着……怎么办?”
木法雨还活着,怎么办?顾绿章一怔,唐草薇皱起眉头,这个操纵猛兽鬼魅吃人为生的人类,是不是应该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杀了他呢?顿了一顿,也许只顿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唐草薇淡淡地说:“带回异味馆。”
“OK。”桑菟之没有异议。
彼绿章点了点头,她想问清楚……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定要用奇怪的手段杀死她……还有他和国雪……有没有关系。但比起这些,她眼望唐川,凤扆呢?凤扆呢?凤扆呢?
河水起了一阵颤抖,远远的地方传来了船的声音,以及手电筒的光。
“谁在那里?”
罢才一阵大战,果然惊动了附近的居民,这船艇的声音不像普通的游船,倒像是警用摩托艇。年轻人正要开口大声呼救,突然嘴巴被一只手捂住,有人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响起:“不要说话——跟我来。”
李凤扆!彼绿章一阵狂喜,他果然没事!月光下凤扆依然宽袖长袍,那是件儒衫,袖角微微沾了些水,此外竟然仍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一手带着顾绿章,一手扣着那年轻人,轻飘飘往唐川公园的后门退走。唐草薇跟在他身后,桑菟之化身“駮”扛着木法雨,几个人寂静无声地通过中华南街那些寂静偏僻的小路,拐回风雨巷,很快回到了异味馆。
无疑那满地的鱼妇和横死在岸上的巨大鲋鱼会让整个城市震撼,甚至惊动全国。
但那些和异味馆里的人无关。
他们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各不相同,唐草薇去洗澡,李凤扆去泡茶,顾绿章怔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木法雨,桑菟之靠墙站着,看着那年轻人笑,笑得那年轻人惭愧地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一样,局促万分。
一个半小时以后。
他们终于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四蜡烛会
异味馆的灯光一直是黯淡的,透过繁复镂花的华丽灯罩,再强烈的光都会变成影子。李凤扆点亮了木桌上的三角蜡烛,大家都洗了澡,坐在桌前,面前摆放着润滑浓郁的英式女乃茶。
“李先生……”那年轻人先忍不住问,“那只从鱼肚子里出来的怪物……怎么样了?”
李凤扆正端上了最后一杯女乃茶,放在自己面前,“那是鱼妇月复中的鱼子。”
“鱼妇,难道不是以人尸繁殖?”桑菟之扬起了眉头,“怎么会有鱼子?”
“人类对尸体的处理方式,一百多年来已经改变了很多。”唐草薇淡淡地说,“火化是卫生和文明的,土葬、水葬、天葬被归为原始和野蛮。一百多年来不论是哪一个人种,大都对尸体怀着恐惧感和厌恶感。对于鱼妇来说,能够选择促使变成同类的东西太少了,出于繁殖的本能,它开始自行进化,想要不依靠人类而延续基因。”他微微顿了一下,“进化是部分出现无定向的变异,由小环境蔓延到大环境的过程。那条鱼妇并没有错,只不过它的身体里长出一个连它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异种,吃人伤人,多数都是那鱼子做的吧?”
“木法雨怎么可能留在鱼肚子里出不来?”
“这个——”唐草薇微微闭上眼睛,“要等他醒过来才知道。”
“他操纵了鱼妇袭击异味馆,怎么可能自己出不来?”桑菟之轻呵了一口气,“那鱼妇的肚子好像早就破了。”
“不知道。”唐草薇淡淡地说。
“那条‘鱼子’怎么样了?”
“嗯?”李凤扆微笑,“它还是个不成型的鱼卵胎,鱼鳃还没有长全,不能离开母体太久,进了水里以后就……”
“淹死了?”那年轻人月兑口说,惊愕地看着李凤扆。
“不错。”李凤扆喝了一口女乃茶,神色徐徐安定。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抱着那东西跳进水里呢?万一它的鱼鳃长全了,岂不是危险至极?
“但是它主要是死于头骨碎裂。”李凤扆微笑说,“我在它头上劈了一掌。”
在座大家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凉气:李凤扆在那行动如风的小敝物头上劈了一掌,看似当时没有什么效果,竟然震碎了那东西的头骨——然后他抱住重伤的鱼子潜入唐川,淹死了它。
锐利的观察、惊人的判断、绝对的实力,还有勇气……坚忍……以及……残酷。
彼绿章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凤扆是温柔的,只不过他……拥有那种领导者冰冷的视角,在取舍之间毫不犹豫。那是一种优点,可是当你在杀死一只生物的时候、在让自己身陷险境的时候,怎么能做到这样从容平静?凤扆啊凤扆……你从前……取舍过很多次吗?怎么能如此……镇定……
桑菟之托腮看着她,突然蔷薇花开般艳艳地笑了一下,“鱼妇这件事算是结束了吧?大家伙已经死了,那些鱼妇都已经不能动,那只‘蝌蚪’也给凤扆淹死了,唐川里面再也没有怪物了吧?”
她回过神来,“啊……是啊。”轻轻叹了口气,她也微笑了,“凤扆真的很厉害,我没想到凤扆能这么快就打败了那只‘蝌蚪’。”
李凤扆那温和得近乎温柔的眼眸似乎早已看穿了她心里的迷茫,“那东西行动如风,先前潜入水里,和鱼妇一起从五里河段出水,它扑上来袭击,我一时不查,几乎让它咬中手臂。但这东西不能在水里久待,很快回到母鱼月复中,所以我猜它尚不能在水里呼吸。如果不能行险速胜,它要是在岸上跑开了,就凭它行动的速度,只怕在抓住它之前会伤人无数。”
她点了点头,展颜一笑。
“生物繁殖的本能……所有的物种,都拼命想要延续自己的基因……”唐草薇淡淡地说,没有什么表情,“不惜任何代价,人也一样。”
“嗯?”桑菟之突然笑了起来,“你是在说破解人类遗传基因密码的工程?”
“哼!”唐草薇森然说,“和唐川鱼妇一样,是制造怪胎的过程。”
“但是目的都是为了种族更好的繁衍,不是吗?”李凤扆微微一笑,“不到种群灭绝以后,谁知道什么是对的呢?”
种族的繁衍啊……
荧荧摇晃的烛光之下,对于形状恐怖的“鱼妇”们之死,各人却都感觉到一阵恻然。
它们是物种斗争之中的失败者,即使对繁衍的渴望和人类一样热切,却已没有机会继续。
“你是沈秋雨什么人?”唐草薇低低地问。
“我是他公司的职员。”年轻人模了模头,“我姓何,叫富贵,是刚刚从令城调到钟商横洋彩印的技术员。”
和沈方的父亲同名的死者,一个刚从其他城市调来的技术员,顾绿章凝视何富贵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疑惑。或者是最近诡异的事发生得太多,以至于连最正常的城市生活都忘记了吧?为什么横洋彩印的经理和技术员就不能出现在唐川边,偶然被鱼妇袭击?难道仅仅是因为死者和沈方的父亲同名?
“嗯……”
大家都是一震,同时转头。
木法雨醒了。
“咳咳……”木法雨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慢慢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右手搭在额头上,似乎正在痛苦地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微微张了口,或者是嗓子干涩,他张了两次口,才说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桑菟之和李凤扆面面相觑,情形有些不对。
无论木法雨如何富有计划性和冷静感,他醒过来都不会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