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到的时候,墓前已经有了菊花和供品,有一些水果,还有摆放得整齐的碗筷,白饭、青菜、蘑菇炒肉、蒸鱼什么的一应俱全。
还放着一个崭新的篮球。
她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涌到眼睫之间,忍耐着不让它掉下来。国雪的父母很早就来扫墓,留下了国雪最喜欢的东西。放下她从自家庭院折下来的菊花,她坐在墓碑旁边,倚靠着那刻着“孝子桑国雪,某年二月八日生,某年四月十五日卒”字样的石碑,望着天。
天很蓝。
看得她很想流泪。
沈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瓶子,提在手里,“喂,国雪啊,这是你寄在我家的鱼,就是你从水沟里捡回来的那条。不过我不小心喂太多饲料,撑死了。现在带来还给你,喏,我放在这里了。”说着他把那玻璃瓶放在墓碑前,拿根干树枝在国雪的墓旁边挖坑。
彼绿章看着那玻璃瓶子,一条很小的褐色小鱼漂浮在一瓶子福尔马林里,心里想笑,泛到唇边却更想哭了,勉强动了一下嘴唇,微笑着问:“什么时候国雪还养鱼?”沈方一边挖坑,毛线帽子突然掉下来,他一头鬈发在阳光下闪着丝般的光泽,“上次去异味咖啡吃饭,走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在路边下水道里跳来跳去,那下水道没水,国雪就捡起来,养在我家。我是不会养鱼啊,但是你说让国雪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这样一条小鱼回家,那多可怕……”他挖得满身是汗,“做男人,就是不能让朋友为难……”她想象着严谨端正的国雪提着一个装着小鱼的塑料袋过马路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真体贴。”眼眶里的眼泪突然间少了,看着沈方在地上忙碌,端端正正地给那条鱼做坟,世界原来一直都很美好。
“我本来想叫小桑带回去啦,不过小桑他连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叫他养鱼虽然他会养,但是说不定养在牙杯里……”他挖好了一个坑,满意地把玻璃瓶放进去,填上土,扎实地压好,“OK。”“小桑真是个很奇怪的人。”“不会啊,他只要不招惹很多男人到他那里去就很好。”沈方说,“他已经快两年没有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了,挺好的。”“那也是。”她颇有同感,“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会往好的方向改变。”沈方把帽子捡起来戴回头上,亮出Yeah的手势,“当然!你要相信我。”“我当然相信你。”她微笑,看着沈方,就觉得世界其实很美好,其实没有什么事值得苦苦地担忧烦恼,明天和未来,都无限灿烂,吸引人去追逐去奋斗。侧过头看国雪的墓碑,她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倚靠着墓碑,心里默默地说:国雪,那围巾我说了两年,还是没有绣完,今天我什么也没有带,只是来让你看看,这一年我过得很好。凝视着属于国雪的这一块地,她喃喃地和国雪说话。
沈方听不到顾绿章在说什么,阳光下她那双温柔清晰的眼睛仿佛特别大。他站起来拍身上的树叶和枯草,突然“咦”了一声,“绿章,那是不是一个人躺在那里?”说着指着山腰的一个地方。
她转过视线,一个人、不、那是两个人在山腰的一处转角,一个人似乎是倒下了,另一个人正弯腰看着,“那是异味咖啡的唐先生吧?”她的眼睛比沈方好,沈方一百五十度近视,不戴眼镜,她的视力却是少有的五点三。
异味是钟商大学前门正对面的一家咖啡馆,是家古董咖啡馆,开得很大,卖的是各朝各代的古董,包括花瓶、字画、碗筷、屏风、首饰什么的,兼有咖啡座。
钟商大学的学生很少走进异味古董咖啡,它看起来格调清高,价格昂贵,但是去过的如桑菟之沈方桑国雪,都觉得那里不错,很清静。异味古董咖啡馆的店主是一位年轻人,姓唐名草薇,顾绿章虽然从来没去过异味馆喝咖啡,却知道唐草薇在钟商大学女生心目中,那是一个宛若神明,比爱情还让她们向往的神秘妖艳的人。
“是啊,是小薇。”沈方跳下国雪的墓园,凝神仔细看,“小薇喂,小薇……”那边弯腰看人的人抬起头来,这个人肤质光洁细腻,眉线如眉笔画上那样长而重彩,眼瞳不大,正视人的时候全瞳平视,更显得眼睛的弧度和线条,甚至每一根睫毛都标准又翘得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眉眼睫鼻,象牙色的肤质,一张色泽鲜艳的红唇,衬着他全黑直至膝盖的外套,以及外套上搭着的同布料的腰带,唐草薇……钟商大的女生提起来他,最直接的描述说法就是“那个妖得不能再妖的男人”。
听说从他那里购买古董的客人们常常提及在夜里看见奇怪的影子,说图画上的梅花鹿会跑到社区吃草、花瓶上的美人夜里会起来梳妆、青花瓷瓶上的花纹会变化……虽然谁也没有证据,显然是吹牛八卦的水分居多,但是更平添了唐草薇神秘妖异的气质。听见沈方在山顶叫“小薇”,他戴着手套的手挥了挥,说了些什么沈方和顾绿章完全没有听见。
“绿章我们下去吧,那里是不是有人受伤了?”沈方回头叫顾绿章。
“下去吧,好像是昏倒了。”她看得比沈方清楚。两个人顺着鹤园的石阶奔下来,出了鹤园在钟商山绕了个弯,到了半山腰的那处转角。
唐草薇戴着修剪花木用的手套,右手拿着剪刀。闲暇的时候他会到很多地方做义工。钟商市儿童福利院、钟商市中心花园、钟商大学的花圃,他都曾经在那里做过周末修建花木的义工,今天显然他做义工做到钟商山来了。“沈方,我刚刚上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个人。”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很轻微,入耳就有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像一团柔和强韧的光在晕发,语气所有细微的震动都聚集在听者胸口,虽然声调很平静、声音很轻微,底气却很稳定、深不可测,“我正在想,他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爬山爬错路了吧?”沈方蹲下来,拍拍躺在地上那个人的肩,“喂,天亮了,起床了。”她蹲打开随身带来的保温瓶,“要不要让他喝点水?”“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死了?”沈方摇晃了一下地上那个人。
那是个穿着黄色条纹外套、牛仔裤和球鞋的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的颜色微微有些发黄,容貌长得很稚气。沈方已经是张女圭女圭脸,两个人一对比就知道,这个男孩子最多不过十五六岁。
“钟商山上来只有一条路,从早晨六点开始我就沿上山的路剪枝,他不可能凭空出现,到底是从哪里上来的?”唐草薇慢慢地问,“难道是从悬崖那边翻过来的?”他的目光掠向钟商山南面的悬崖。钟商山不是座高山,也不是险峰。东北两面被鹤园占据,没有允许是不能进去的,西面只有一条盘山路,南面是九十度直角的所谓“悬崖”,那高度虽然只有一百三十多米,但是也是绝对不可能攀援的。如果这男孩不是从西面的路上来的,他更不可能穿越有围墙的鹤园,难道竟然是从悬崖爬上来的?
她凝视着地上那个男孩子的脸,那面孔真是年轻稚女敕得不可思议,“他倒在这里,家里人肯定很担心,到底是怎么了?打电话叫120吧?”唐草薇对这孩子的态度有些冷漠,她不期然地在心里想:沈方和小桑都不会对一个倒在路边的孩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