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香、容隐愫然一惊,只见刘妓也在满地打滚,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对刘妓递过一个瓶子,含情脉脉地抿嘴笑道:“解药。”
刘妓挣扎起来,不管那是什么一口吞了下去,片刻之后顿觉痛苦全消,抬起头来,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白衣俊俏,半面焦残,却是玉崔嵬。
但解药只有一颗,玉崔嵬面对满地滚来滚去痛苦申吟的人们,笑吟吟地团扇微挥,却是视若未见,气定神闲。
圣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玉崔嵬那出的那颗“解药”,玉崔嵬抬头也对他展颜一笑。圣香淡淡地笑,那笑里有太多说不清的涵义,就如他的目光看透了今夜满场的生死喜乐,看穿了所有的欢欣痛苦,而那一切的一切,就映在他的眼眸里面,淡淡闪烁着一种琉璃般的光华——那是一种通达,那是一种了然,那更是一种寥落。
人生几回如人愿?
日满西堤月满沙。
第三十三回寂水红蓼主物华
洛阳之战过去两日之后。
和诸葛智约定生擒刘妓的日子。
汴京城外,朱仙镇郊。
诸葛智果然守时,这次整整齐齐带来了他施棋阁全部人马,以及当日地牢中其余十派,人数数百,摆出旗帜,坐等圣香。更有许多好事之徒,各派闲杂旁听之人一旁观看。更有人请了武林笔“千知子”坐镇,用以公示天下。
当然,他们早已听说洛阳之战,李陵宴已死,碧落宫战胜。但因为出现了许多朝廷禁军,此战究竟实情如何,只怕谁也说不清楚。碧落宫战后低调处理,绝口不提战事,江湖门派虽然心里惴惴,却也对碧落宫敬上三分,这江湖神秘之宫,果然神秘。
“听说当日被李陵宴下了‘执手偕老’的人,已经死得一干二净,没有半个活口。”诸葛智身后一位灰衣老人阴恻恻地说。
诸葛智面沉如水,他本以为生擒刘妓绝不可能。
施棋阁对面是武当几位道长,清静老道居然亲自带阵,尚有铜头陀、祁连四友、翁老六等人。而清静道长带阵的原因,却是因为少林一重老和尚现在垂眉闭目地坐在他旁边,让他心里有几分惴惴。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后带起少许尘土、少许寒风。
几个人从马车上下来:容隐、聿修、玉崔嵬、则宁。
饼了一会儿再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青衣素裙的女子,另一个是圣香。
几个人一走近,双方人马纷纷愕然:一个月不见,圣香居然憔悴瘦弱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手搭在则宁肩头,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带着笑,对铜头陀等人挥挥手打招呼。铜头陀几人一迭声奔了过来,直问怎么搞成这样。圣香笑吟吟地说你没见过人生病吗?说着往地上一坐,说本少爷没力气,不起来了。
容隐和聿修皱着眉头给他垫狐裘皮袄,那日洛阳战后,大家散去,圣香昏迷了一日一夜,之后身体一直不见起色,但他精神很好,却没有当日战时的虚弱疲惫。这种状况究竟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楚,他举步维艰的时候仿佛随时都可能离开,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像永远都能留在大家身边,永远都不会死。
则宁看了一重禅师一眼,把刘妓往前一推。
“阿弥陀佛。”一重禅师先开口了,“老衲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替玉施主证明,当日开牢救人之人确是玉施主。老衲回寺随即闭关,不知江湖生变,着实罪过。”
刘妓整个人在寒风里颤抖,实际上她穿得很暖和,“我替玉公子证明,那天打破我寒铁牢救人的人,是他无疑。玉公子虽说名声不好,但为人……为人却是很善心的……”
这两人一开口,诸葛智脸色青铁,千知子当场记下。虽说诸葛智狡辩说追杀玉崔嵬是为了为江湖除害,但千知子驳回说玉崔嵬自十四岁独闯江湖,只是和五位女子三位男子有过情缘,虽说偶尔杀性过重,也不见杀人成魔。奸婬掳掠采花嫖娼更是以讹传讹,毫无根据。千知子说话自有江湖史为证,诸葛智目瞪口呆,只得认错作罢,交出虎符,自认心胸狭窄,不忿被邪道妖魔所救,此时方知原来邪道也有好人。
玉崔嵬眼看着自己从“邪道妖魔”瞬间变成了“派外善人”,心里大笑,而后仰天长笑,“哈哈哈”连笑三声,“今日能见诸位狼狈相,玉崔嵬余愿足矣!圣香啊圣香,玉崔嵬有友如此,此生不虚了!”
他长笑之后,闭目坐下,垂眉低目竟有三分宝相,不再言动。
饼了一会儿,少林一重禅师微微一震,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玉施主当世奇人,老衲心服。”
众人愕然,圣香坐在那里看他,末了微微一笑,低声道:“大玉他死啦。”
诸葛智“啊”的一声惊愕之极,“他死了?”他视之为眼中钉的魔头死了,他却只觉错愕惊异,丝毫不觉得快慰欢喜。
圣香慢慢抬起头看天,悠悠地说:“他为救大家月兑险,身中蒲世东一刀,本就是致命的伤,只不过大玉内力深厚,身体又和别人不同,所以才没有当场就死……后来他被屈指良和你们追杀,为救金丹道长,再中了屈指良一剑,伤上加伤,更加无救。暖丫头说他要休养三年,其实他只剩下三年寿命……后来嘛……跟着我追踪李陵宴,再中李陵宴‘执手偕老’之毒……”他说得很平静,刘妓却“啊”的一声大叫起来:“他……可是他……给了我解药!”
圣香缓缓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奇异,“他若没有中毒,哪里来的解药?”
刘妓一怔,“可是……那……”李陵宴却为何要给玉崔嵬解药?
圣香的目光穿越了刘妓,继续平静地道:“而后李陵宴死了,大玉身上的毒当然也会发作,不过他中毒不深,内力深厚,所以一直没有让人看出来他中了毒。直到今日,今日……他就死了。”
满场肃然,望着玉崔嵬垂眉低目的坐姿。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含笑含情,死去之后却端庄肃穆。
饼了好半晌,诸葛智才问:“他既然早知道伤势无救,为何……为何……”
“为何还要如此拼命、吃尽苦头,拖到今天?”
圣香帮他接下去,淡淡地微笑,“他其实不大在乎你们怎么说他,最多有些不甘心。拖到今日才死,多半是为了我——他觉得我年轻稚气,总想要证明一些什么,他不忍让我失望,所以拖到今天,拖到你们给他证明之后才死。”他淡淡道,“他是为我,不是为你们。反正江湖说他恶,他未必那么恶,如今说他好,他也未必那么好。”
“你想证明什么?”诸葛智忍不住问。
圣香悠悠抬头看天,今日雪霁天晴,是一个清朗的天气,“我想证明好人就是会有好报,坏人就是会有恶果;无论是好人坏人,做好事都会得到赞美,说谎话都会被人揭穿,真相都会被人知道,做坏事都会受到惩罚……”他慢慢地说,“我相信只要自己的心朋友的心虔诚、善良、平静、快乐,就能够大家都开心,永远在一起玩,甚至永远都不会死……”
满场数百英豪静静地听他说着。风淡淡地吹,仿佛新春严寒的季节,那风中已带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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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圣香这一番貌似稚气的“期望”,决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到被证明无罪的那一天。他一生什么都可以做不到,但是这件事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