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当朝丞相的公子,圣香少爷。”闻人暖微笑,“晓秋你没大没小的,也不怕圣香笑话。”
何晓秋还没回答,圣香瞪眼说:“现在本少爷不是当朝丞相的公子,我爹也不是丞相,难道死丫头你就可以纵容同门对本少爷没大没小?”
闻人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是是,一定对你有大有小,行了吧?”说着拿起桌上一个药瓶,右手给他把了把脉,看了看伤口,“伤得不太重,就是流血流得多了。碧大哥剑下分寸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侥幸你背上的伤也不重。”
圣吞被她翻动了一下,额上微微有冷汗渗出,嘀咕着:“阿宛不听本少爷的话,只会派美貌的女大夫来骗本少爷的感情。”
闻人暖微微一笑,“他本要派个男大夫来骗你的感情,被我替了出来。”
圣香吓了一跳,“男大夫?阿弥陀佛,本少爷没有大玉那种嗜好……”
闻人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最可怕的是那个不只是男大夫。”
“哦?”圣香睁大眼睛扬眉。
“那还是个老大夫。”闻人暖正色说。
圣香呛了一口笑了出来,何晓秋跟着笑岔了气,“咳咳……那是阿暖她爹,没见过这样编派自己亲爹的,活该是个死丫头。”
闻人暖见他笑了,心情愉快得多了,拔开手里药瓶的瓶塞,“欧云良那庸医治不死你,也医不好你,这是碧落宫固本培元的‘玄黄丸’。”她倒了三颗出来,用水化开了给圣香服下。晓秋帮着用剪刀剪开圣香伤处的衣服,解下绷带换上新药,缠上新的白布。
圣香被两个姑娘侍候得很舒服,他本是惯于被人侍候的人,等到伤药换到一半,已经沉沉睡去,居然没对两个姑娘有半分戒心。闻人暖正在调药,见状微微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圣香精神甚差,大病之身加上两道创口,元气大伤,实非她三颗“玄黄丸”救得回来的。还幸好他从小到大调养得好底气深厚,否则早就……早就无救了。旁边的晓秋见她的神色,突然一怔,“阿暖?”
闻人暖茫然问,“什么?”
“你发的什么呆?”何晓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突然问,“你不会出门一趟……喜欢上他了吧?”
闻人暖呆呆地看着何晓秋的脸,半晌苦苦地微笑,“我也不想啊,喜欢上了有什么办法?”
“天啊,小月知道吗?”何晓秋看看闻人暖,再看看睡着的圣香,压低声音说,“他好像是小月的敌人呢……”
“他知道。”闻人暖轻声说。
“他怎么说?”何晓秋对圣吞并无敌意,只对宛郁月旦的反应好奇。
“我答应过他,嫁给他的时候,会忘了圣香。”闻人暖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如此而已。”
“他呢?”何晓秋指指圣香,“他怎么说?”
“他?”闻人暖迷惑了一下,怔怔地说,“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他不爱你吗?”何晓秋睁着大大的眼睛奇怪地看着闻人暖。
闻人暖看着圣吞微笑了一下,“当然不爱。”
“那他爱谁?”何晓秋开始瞪眼。
“他……他大概爱一些……其他的东西……”闻人暖看了一眼自己调药的手指和拿在指间的器具,“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说大家都开心、大家一起玩、大家都不要死之类……”
“什么‘大家’?”何晓秋听得莫名其妙,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大家’就是……全部……”闻人暖微笑得有些苦,“所有的……他看见的人。”
何晓秋瞪大着眼睛转过去瞪闻人暖,“什么意思?”
闻人暖整个微笑都散发出纯粹苦涩的味道,“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小时候不也常常这么想吗?希望大家都开心,都在一起玩,永远不要死……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
何晓秋皱起眉头发了阵呆,似乎在考虑什么叫做“大家都开心,都在一起玩,永远不要死”,未了叹了口气,“永远不要死,我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死哩。他伤得怎么样?会不会死?”
晓秋还是孩子,轻易地就问出“死”这个字,闻人暖觉得有一股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白骨子里冒了出来。“他当然不会死。”她轻声说,“我会救他。晓秋,帮我喂他水,他流了太多血,不喝水会死的。”
“是是是,奇怪你下个月要嫁给小月了,我为什么要帮你救小月的情敌?”何晓秋还在那笑,手里拿了勺子小心翼翼地往圣香唇间喂水,边喂边笑,“可是他长得真像个女圭女圭,好漂亮,让人讨厌不起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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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宫。
宛郁月旦依然坐在那盆“帝麻”之旁,“帝麻”之果已经渐渐成熟,望之晶莹润泽十分可爱,散发着一股草木的香气。
肖雅凤来告状说闻人壑在房里被人点了穴道并被五花大绑,宛郁月旦只是笑,闻言要闻人姑姑做了羹汤给闻人叔叔压惊,却不提查犯人的事。
右手边胸口赫然一道剑痕的杨小重,那年轻冷峻的面容,仿佛依稀呼吸着寒棺里冰冷的气息。他虽然看不清楚,却感觉得到。
闻人暖病情渐重,常常昏迷,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病势转重,他一样清楚。
如果杨小重此刻复生,想必能够替他冲锋陷阵,为他杀李陵宴、为他振起碧落宫君临天下之气势,成为此时伤亡惨重的碧落宫之中流砥柱……
一株“帝麻”,如何救两人之命?他开口说不选择,心里却烦恼得很。
偶然因为寒风稍止而觉得温暖的时候,他会想起一些非常遥远的事,一些古古怪怪的声音,比如说有人赌咒发誓说要月兑光他的衣服看他身上究竟藏着多少机关,要放火烧了他的澡房,要分他一半的家产,有人和他一起钓乌龟,有人躺在草地上唱“想回到过去,一直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想回到过去。
恍惚之间,宛郁月旦真的兴起了一丝缅怀,如果能一直活在那无忧无虑的旅途上,该有多好?如果现在仍在武当山上唱歌打牌,该有多好?
一阵寒风吹来,宛郁月旦蓦地一省,眼眸微微一黯:以圣香当日的伤势和病情,只怕不能平安过这个冬天了。
闻人暖和何晓秋给圣香喂下了清水和药汤,盖好被褥留下一些清淡小粥,便起身回嘉京园。沿途之上,闻人暖突然说:“晓秋你先回去看看宫里是不是在找绑我爹的犯人,如果没风声我才回去。”
何晓秋直笑说:“点了闻人叔叔穴道的可是我呢,我都不怕。”话虽如此,她还是先行回去,给闻人暖探路。
等何晓秋离开了之后,闻人暖找了个僻静积雪的巷子,望了望天色。
今日没有下雪,雪正在慢慢地化去一些,是最冷的天气。
但天空很晴,并不阴霾,蓝得十分漂亮,只是连只燕子都没有,看着很空旷寂静。
她缓缓月兑下了蚕丝夹袄,又解下了貂皮围脖,除去了披风和小棉袄,只剩一袭单衣在雪化的天气里站着,望天。
巷子里一阵风,她一阵颤抖,突然微微一笑,幽幽念起了一首诗:“沟水分流西复东,九秋霜月五更风。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不知李商隐为何要写这首诗,她在那巷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慢慢重新穿上那些保暖的衣裳。虽说穿上了暖衣,但她的脸颊苍白之中还是泛起了一层青红之色,始终不曾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