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暖慢慢点了头,脸上的微笑失去了明艳的神采,轻声说:“金丹道长和唐儿……都已死在……屈指良剑下。”
圣香浑身起了一阵寒战,毕秋寒死去的那一幕历历在目,“是……吗……你们遇上了?你救了大玉?”
“我们在长江遇上的。”闻人暖深吸了口气,“玉大哥武功很高,屈指良在百招之内胜他不得,只是把玉大哥和金丹道长逼入长江。我正巧和唐儿在对岸游玩,救起了玉大哥和金丹道长,屈指良一路追杀,金丹道长坚持要把玉大哥送到相府,说只有这里能救他……结果在汴京城外被屈指良追上,道长和唐儿死于屈指良剑下,玉大哥也……”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受重伤。”
圣香眉头皱起,喃喃地道:“屈指良,屈指良,屈指良……呵……”
“伤玉大哥的不止是屈指良……”闻人暖突然说,“他在硬接蒲世东‘死刀’一击的时候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在被屈指良追杀的日子里又几次受人围攻,最后为救金丹道长接屈指良一剑……伤及五脏六腑,只怕……”她顿了一顿,缓缓摇头。
“你觉得,大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圣香问。
“好人。”闻人暖沉声道,毫不含糊。
圣香睁大眼睛看她,她也睁大眼睛看圣香,未了淡淡微笑,“看什么?”
“就为这一声‘好人’,本少爷打定注意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死,只可惜死丫头你是个小美人,害本少爷的表现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圣香眨眨眼说,随即展颜一笑,“你放心,我救他。”
闻人暖的淡淡微笑渐渐浮起温暖安静的气息,“天下虽大,人世再广,也只有你能救他。”她一身鹅黄,与腊梅同色,而那份温和安静却似能融化了雪花,在这位女子身边,无论是悲伤还是忧苦,都没有孤独的绝望,都能被人安慰了解、包容而关爱着。
玉崔嵬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丢着——本看了一半的《大唐后宫艳史》,屋里弥漫着艾草的药香。闻人暖背对着床铺,背影苗条纤细,屋内挂着幅长长的书法不知写些什么,桌上隐约堆放着许多汤碗,窗外鸟鸣蓝天,寂静如画。
他有一种错觉,睁开眼看见的气氛太美,以至于让他胆寒得发抖。
也许他发出了声音,闻人暖转过头来,玉崔嵬看见她在戏耍桌上一只大头乌龟。转头之后闻人暖的笑容依然婉约,“你醒了?”
玉崔嵬泛起一个一样美丽的微笑,“这里是……”
“丞相府。”闻人暖眨眨眼说。
玉崔嵬微微一震,“你真的……”
“我真的把你送到丞相府中。”闻人暖侧了头微笑,一字一字地说,“我答应了金丹道长要救你——我坚持相信玉大哥本是个好人一我想要见圣香一面,所以不管会给这个地方带来什么……”她的语调轻飘了,顿了一顿,轻声接下去:“我都把你带来了。”
玉崔嵬柔声说:“小丫头,你会害死圣香。”
闻人暖缓缓眨了眨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无路可逃,那便请逃入相府——金丹道长说圣香是这样对他说的。天下虽大,人世再广,除了圣香,谁肯救你?除了圣香,又有谁能救你?”她轻声问:“你想死吗?”
玉崔嵬的声音越发柔情万种:“我宁可死在猪圈,也不愿死在相府。”
“是吗?”闻人暖微笑,“我不认为你是个该死的人。”
她微笑着坚持的时候,让人难以反驳也没有火气,玉崔嵬的语调变得更轻:“救玉崔嵬,便是与举世为敌……”
闻人暖凝视着玉崔嵬,缓缓地应了一声:“嗯。”
救玉崔嵬,便是与举世为敌。
屈指良以侠义之名追杀玉崔嵬,十一门派不杀玉崔嵬难保声望名誉,玉崔嵬早年仇家遍地——要救玉崔嵬,断然是与举世为敌,非但孤立无援,而且四面楚歌。
而圣香笑嘻嘻地对闻人暖说:“你放心,我救他。”
六字之重,重逾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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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这日回家,府里突然多了两位客人,一位听说病了,另一位却是个小泵娘。他听了圣香一番他下江湖如何奋不顾身英雄救美,而现在美人带了价值千金的礼物来答谢的故事之后,老眉深皱,严辞斥责了他一顿:“早早查清这小泵娘究竟是哪家小姐,派人把她送回家去,小小年纪岂能和你一般胡闹!”圣香暂没有回答什么,赵普又说:“皇上明儿在北固子门观景,说赐你灵芝宝露汤,你明儿去吧。”
圣香眼眸带笑,看着赵普颇含深忧的皱纹,“我明天去陪皇上喝茶吃饭,老爹你发什么愁?”言罢,整整衣袖,做出一份端正雍容的模样。
赵普闻言没有半分笑意,呆呆地看着圣香,“皇上也许……”
“也许什么?”圣香眨眨眼睛。
想说的话突然滞住,赵普看着笑得灿烂无瑕的圣香,肚子里种种疑惑和担忧竟一句也说不出口,缓了一缓,“你……你自己明白就好。”
圣香拍了拍赵普的肩,脸颊靠在他肩上,像孩子那样抱抱赵普,“我明白,爹,别怕。”
别怕?赵普长长地叹了口气,推开孩子那样粘在他身上的圣香,拍拍圣香的头转身离去。
他怎能不怕?皇上这个时候突然找圣香去“观景”,虽说圣香一直以来深得太宗宠爱,但一旦圣香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先皇的私生子,不管太宗曾经多么宠爱圣香,现在都容不下这个孩子……
他怎能不怕?这孩子从来不幸,从小大到无论笑得多么开心,和别人玩得多么高兴,他都曾见过他眼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一直不知道圣香在想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开心,或许是一点也不。
李陵宴现在正坐在刘妓和姜臣明的新婚洞房里,小心翼翼地喝酒。他的左边是气质高雅的刘妓,右边是白面微须的姜臣明,对面坐的却是被姜臣明俘虏的李夫人。李夫人垂首念经,似乎对身周一切不闻不问,一桌四人,却只有三人在说话。
“如此说,屈指良本是大宋太祖皇帝麾下的一柄利器……”李陵宴的声音说得越慢越感觉到一股稚气,但那说话的内容却没有丝毫稚气,只有一股好整以暇的和气,“也就是说——杀我爹李成楼的主谋,不是赵普,而是先皇赵匡胤。”举杯浅呷了一口,他慢慢地说:“难怪毕秋寒要死,圣香竟敢嫁祸赵普,真是出乎意料……”
姜臣明年约五旬,长得文质彬彬,一副师爷模样,那年纪做刘妓的亲爹都不算小,却望着身边的美娇娘没有丝毫惭愧之色,“所以妓儿将李公子请来,姜某十分惊喜。李公子手握人才奇士,乐山宝藏,又聪明机智,绝无妇人之仁,你我携手,何惧大宋江山不倒?”他轻描淡写地说笑,“哈哈哈……姜某说笑了,倒是李公子尊父确为屈指良受太祖命暗杀,李公子不可被圣香那胡搅蛮缠的小人唬弄了去,他费尽心机只想掩饰大宋宫廷丑事,此人心机深沉,不可不防。”
李陵宴沉吟了一阵,指甲轻轻敲了敲酒盏,突然转了话题:“其实我有一事不解,屈指良武功高强,江湖几乎难有敌手,他为何甘为太祖杀手,又为何——”他微笑,“为何屈居你姜臣明之下?”此话问出,李陵宴身价自高,隐然有压住主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