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霖慢慢拉开门,“进来吧。”
中年人受宠若惊,愕然地看着蔺霖。
蔺霖转过身去,“好久不见了,总要进来坐坐喝杯茶。”
中年人的眼眶有些红,眼睛有些热,进了蔺霖的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下,微笑了,“你这里变得……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
蔺霖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出来给他,另一瓶给自己,“这是你女儿的信封?”
中年人一呆,看着自己手上的粉红色信封,突然变得更局促不安,“霖霖,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随手拿的,信封不重要,是不是?”
蔺霖慢慢地说:“随手拿的都能拿到这么可爱的信封,你女儿应该很孝顺,每年都送卡片给爸爸吧?”说着他若无其事平静温柔地微笑,对中年人说,“要不要我帮你开盖子?”
中年人先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再被他的后一句又说得愣了一下,终于痛苦地皱眉,“霖霖,不要这样……”
“你女儿应该很健康,很乖吧?”蔺霖也没说什么,“嘶”的一声拧开可乐瓶盖,一瓶放在桌上,打开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大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你实在不该老往我这里跑,给你老婆知道了,像什么样子?”
中年人蓦地站了起来又慢慢坐下,“霖霖……很多事都是我的错,我不怪你,可是钱你一定要收下。”
“你知道吗?”蔺霖淡淡地说,眼睛看着手里的可乐,“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中年人一呆。
他继续说,语调仍是淡淡的:“你实在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妻子女儿都很爱你,而且都很健康。”抬眼看了中年人一眼,他慢慢地说,“有那么幸运的人不要自己把自己的幸运砸了,我请你进来坐,是想让你最后一次看看我这间房子,以后你回你家,没事不要在不相干的地方出现——懂了吗?”
中年人唇齿一动仍然想说。
“咯”的一声轻响,蔺霖拿起了电话话筒,望着中年人,“我想,打电话去你家告诉她你在我这里也许比报警有用。”
“霖霖……”中年人全身冷汗,“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
蔺霖缓缓眨了眨眼睛,手指缓缓点在眉心揉了揉,“不是以后——是一直——我一直都不想看见你——知道有你是我的——耻、辱。”
中年人脸色煞白。
蔺霖淡淡一笑,“待会儿我女朋友就要来了,我说过,不要到我这里来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再让我说一次,我就要打电话了。”
“霖霖……”中年人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情绪激动月兑口吼出一声,“霖霖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儿为什么很健康?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女儿……霖霖,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将来……将来……将来你会明白的……”他踉跄退了两步,退到门口,无限绝望地看着蔺霖,“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乓”的一声巨响,蔺霖把手里的可乐瓶用力砸在地上,“嘶”的一声气泡泼了满地,他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中年人,那眼瞳太黑,映着和中年人一样的绝望惨淡,“明白?哈哈哈……算我不明白……可是至少她……她们是爱你的,不是吗?至少她们是爱你的!”他一字一字地说,“而他们——并不爱我……”
中年人绝望的目光僵硬地从蔺霖脸上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移向桌面上——那三个人全家福的照片:那照片上三个人笑得灿烂幸福。
“笑得好看吗?”蔺霖冷冷凉凉地问,“所以我说人在有准备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到,你想给别人看到什么就有什么。”
“霖……”中年人倒抽一口凉气,“霖……”
“你走吧。”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女朋友要来,我还要扫地。”
中年人的眼神已经从绝望转为凄厉,凄厉地看了蔺霖好久好久,然后转身走了。
蔺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去拿拖把来拖地板,丢掉那个被他砸烂的可乐瓶,用力地擦地上飞溅的可乐。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在走。
桌上笑容灿烂的全家福的视线剌着他的背脊,很痛。
他继续拖地板,小小一间房间,拖了一次、两次、三次……
“叮咚”门铃响,然后有人拿了钥匙自己开门进来,按门铃只是通知里面的人她来了。“咿呀”一声门开,她先吓了一跳,跟着笑了起来,“你还在拖地板?都说今天要烧厨房,你拖了过会儿我肯定给你踩得一塌糊涂,别拖了,看我买的东西对不对?”
他额头上有汗,身上一身汗湿,微笑了,“我随便拖拖,你买了什么?”
她瞄了他一眼,“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洗澡,怎么拖个地板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赶快去洗澡,洗完了出来等饭吃。”
“好。”他放下拖把去洗澡。
今天很乖啊。她提着她从菜市场随便买回来的东西进厨房,她买了两条茄子、一大把枸杞菜、一块肉,还有五个蛋。
哗啦哗啦水响。
蔺霖打开水龙头,没月兑衣服就这么让它冲着头。
冰冷的水直冲过头发、面颊、颈项,直下胸膛,这时候是冬天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虽然还不是最冷的季节,但那水也近乎零度。
他就这么冲着,闭着眼睛。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霖霖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儿为什么很健康?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女儿……霖霖,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将来……将来……将来你会明白的……
如果他真的不明白,那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很简单地和婧明说:你去外企,我换个兼职,我们搬在一起住,五年半以后,等我毕业找到份好工作,我们结婚。
可是他真的明白,他从六岁半那年就明白:不可能的。
真的不可能的!
喷头的水哗哗直下。
一点也不冷。
“怎么会爱上这个人……”婧明在厨房里用水果刀削茄子皮,削完耸耸肩:茄子一个剩下半个。半个就半个,她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哼着歌。
切着切着,慢慢地模,好不容易茄子腌好,准备倒下锅去炒,一开火怎么也点不燃炉灶,折腾了半天才明白:煤气开关没开。
打开煤气总阀门,她突然想起,回头对蔺霖叫:“喂,我煤气开关没开,你怎么洗澡的?热水器应该烧不出热水,你在干什么?”
蔺霖悚然一惊,“我在洗澡。”
“可是没有煤气没有热水,你在里面洗什么澡?”婧明过来敲门,“开门,你用冷水洗?不会冻死啊?”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她一肚子疑惑,“难道见鬼了?我外面开关没开,你里面煤气热水器还会有热水?”
“我用冷水洗澡没事的,健康。”
“健康你个头啦,快点出来,冻死了我不管,快点出来1”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蔺霖披着块浴巾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珠,“怎么了?”
她看了他半天,只得承认这个人不是体健如牛就是神经有毛病,零度冷水冲了半天.似乎也没怎么样。伸手去模模,他身上冰凉一但
还没有冻,她指指大厅,“乖乖去坐在那里,我给你热一杯牛女乃喝。”
“好贤惠。”他笑。
她回头做鬼脸,“你才知道?”
蔺霖笑笑,先去穿了厚厚的睡衣,才去坐在大厅那张床上——他的房间里堆杂物,床铺放在大厅那电视旁边。那件睡衣还是婧明去深圳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也印满了小花小草,还是苹果绿色的。婧明还振振有辞说他皮肤白,皮肤白的人就是要穿鲜艳颜色的衣服好看。幸好蔺霖这里谁也不会来,否则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扮小红帽故事里的哪棵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