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哈哈一笑,“翁老小看了圣香。”他一拂袖子自去船尾,一足踏立船尾收起的横帆头,江风猎猎,他自巍然不动。看他如此气势,对将来的危机似乎并不放在眼里,让人也跟着精神一振。
“那大少爷只要不害人就好。”毕秋寒也淡淡地站在船头,“翁老不必担心他。”
“既然两位都这么说,翁老六就不管他了,只是那大少爷人在何处?从刚才就不见了人影。”翁老六在船里张望,苦笑。
毕秋寒微微一震,“什么?”
船坞里传来宛郁月旦好脾气的声音,“圣香下水去了。”
“什么?”船里的三个人同时一呆,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时候下水去的?”
宛郁月旦一点不受惊地微笑,“在翁前辈说前面是弯道的时候,他说要抓鱼煮鱼汤,就跳下去了。”
“他跳下去,你不阻止他?”翁老六直冒冷汗,从刚才到现在船已经开了好一段距离,天才知道刚才他说弯道的时候船是在哪里。水里说不定已经有埋伏,他到底会不会游水,这么轻易就跳下去了?宛郁月旦也太轻率了,难道他竟不担心圣香的安全?
“为什么要阻止他?”宛郁月旦奇怪地问。
翁老六张口结舌,“他到底会不会水?”
“不会水的话,他为什么要跳下去呢?”宛郁月旦奇怪地看着翁老六,好像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不会水的话,他为什么要跳下去呢?翁老六呆了一呆,苦笑,那说得也是。只是看宛郁月旦浑然不萦怀的样子,当真他完全不为圣香担心。即使圣香会水,这么跳下去也是很危险的吧?他怎么能如此泰然?这位宫主……也是个很奇怪的少年人。
“翁老,下水!”耳边传来毕秋寒沉声的低喝,没有时间考虑圣香的事了,弯道在即,两岸的人马在前头的滩地已经清晰可见,就在他一喝之间,数支引火的长箭已经霍霍破空而来。
毕秋寒揭起船上的船帆挥挡,船帆厚实巨大,他内力灌透船帆,劲风震荡,当头而来的引火箭纷纷掉入江中。但他双手舞帆便无法分神兼顾其他,一瞥眼间已然看见水中暗影幢幢,果然有人潜泳凿船,人影只怕有十数人之多。翁老六一个人怎么能抵挡这许多人?他默不作声,但已经在考虑一旦失船如何逃生,或许要劈下几块木板借力而去。反正己方几人侥幸武功都不差,兼带一位宛郁月旦是绰绰有余了。
正当他心中计议得定时,水中远远冒出几缕血丝,但离船甚远。毕秋寒心中一凛,看样子翁老六被他们诱开,这船是非沉不可了。
船头火箭,船尾的南歌却正在和人激战。火箭射来的时候,两个人影从岸边的滩地乘小舟抢占船尾。这两人武功都不弱,南歌和两人激战正酣,可能要再过三十招方能分出胜负。船坞里的宛郁月旦却很镇定,虽然他看不清楚,却始终嘴角微笑,仿佛他根本不是坐在一艘随时会沉会起火的小船里,而是坐在什么高雅安静的客厅里一般。
“且住!”激战至一半,南歌突然发声喊停,“阁下是……”
正在他发声的时候,对方冷哼一声:“要杀就杀,不必多话!”开口之间他掌风凛然直逼南歌眉目,把他没说完的一句话压了下去。
“哗”的一声,在远离小船的地方翁老六冒出水面,显然也经过一场激战喘息未定。但见距离小船已经如此之远,不禁脸色大变。
“啊”的一声,滩头射箭的有人惨呼,是毕秋寒抄手接箭反手甩了回去,弓箭手起了惧色有些混乱。此时船距离滩头已经很近了,弓箭宜远不宜近,如果距离再缩短,毕秋寒很有可能扑上岸来,那就十分可怕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胜负将分之际,在船是被凿沉、是撞上滩地、还是闯过弯道险滩的危急之际,突然有人在众人头顶笑道:“有没有人喜欢喝鱼汤?”
圣香?毕秋寒、翁老六、南歌甚至宛郁月旦心里都微微一震,他什么时候上了桅杆?
敌我双方都震住抬头,只见一位衣裳锦绣笑颜灿烂的少爷公子坐在桅杆高处,手里拉着一条长绳索,那长绳挂过第一桅杆的最高处,“大鱼来了。”他拉着那绳索笔直地往下跳,笑吟吟地往毕秋寒身上扑去。
只听“呼”的一声,那绳索挂过桅杆,圣香拉着这头往下跳,绳索的另一端被急剧拉起,“哗啦”一阵大响,一大团东西湿淋淋地被挂在桅杆上。重量让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那团东西居然还会出声,发出了一连串咳嗽声和哭爹喊娘的声音。
“妈的……”
“这什么玩意儿……”
“有鬼啊!”
……
一时间敌我双方都愕然地看着那一大团挂在桅杆上的东西。那是一张大鱼网。网里是七八个穿着水靠的大男人,还有件绣着金线的衣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是圣香的衣裳。
众人顿时醒悟,原来圣香下水在船底张了一张大鱼网,网里面挂了件衣服。前来凿船的人隐约看见船底似乎有人,模索着上去偷袭,却不知不觉入了鱼网。圣香见人上了勾就收了鱼网口子,挂了条绳索上了桅杆,接着猛地拉下来,鱼网里的人就上了桅杆。如果说撒网捉人是诡计,这拉绳一跳可就是真功夫了。那鱼网里的人可比圣香重多了,圣香能拉得上来,说明他这一跳足有八九百斤的力气。
毕秋寒自然明白他为什么往自己身上扑来,圣香一扑下,他疾快地接过圣香手里的绳索在船头一绕一系,那几个人就牢牢地被吊在了桅杆上。圣香不善长力,要他猛地拉一下或者还可以,但要他长期拉着这七八个男人却绝对不可能,毕秋寒心知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肯定拉不住就要放手,决计不会多辛苦一下的。
自己的兄弟突然上了桅杆,滩头的弓箭手一呆,船已经突破弯道和险滩,化险为夷了。
“各位住手,请问阁下可是辽东白鹤易山青?”船尾的南歌对和他动手的其中一人喝道。
和他动手的一位灰衣人一呆,“姓易的早已十多年不提这个名号了,你是……”
南歌住手,凝视着灰衣人,眼圈有些湿润。
“你……”灰衣人突然指着南歌,“你……”
“易大哥,是我啊,不认得了吗?”南歌苦笑,随即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朗声长啸。那一声清啸入云入隙,直欲声震四野破天裂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是你。”易山青黯然,“十多年了,居然连南老弟都不认得,倒是你这一声啸十多年未变。”
看样子两人竟是十几年前的好友,说不定还共过生死患难,现下却在这船上刀剑相向。各位久经江湖的都不免黯然唏嘘,这就是江湖……
“两位久别重逢,难道就不是一件好事?”船坞里传出温柔的声音,“看来易大侠也非刻意和我们为难,这其中必有蹊跷。”
十多年前易山青和南歌风华正茂,凭彼此一身武功都深信自己绝能闯出一片天下。却不料十多年后见面,易山青竟在山寨里做山大王,而南歌……这十年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想象。那年少时的梦想,对比如今的落魄,怎能不让人黯然神伤?
“喂,两位丢脸的事就别再想了。”圣香坐在船头居然自怀里模出了一包瓜子,闲闲地磕了几个,“桅杆上的几个老兄还等着下来,你,对,我说的就是你。”他拿着瓜子指着易山青,“你是这伙人的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