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汴梁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本人家中亲人突患怪病,急需将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毙之人的骨灰若干。若有知情通报者,请与百桃堂眉娘处告知,领取现银五两。若家亲怪病幸愈,另重谢纹银百两。”
毕秋寒哭笑不得,“这张东西贴出去,人人当你是胡闹,有谁会信你的?”
圣香的金边折扇在指间转了几下,只是笑嘻嘻的。
“圣香的意思不是当真悬赏,而是这份东西若是贴了出去,必定成为京城近来最耸动的话题。”施试眉微微一笑,“怪病什么的显然是胡扯,将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毙的死人,这东西本来就很耸动。如果街头巷尾议论了起来,知情的人可能多少会唤起点回忆。而且和我这最多是非的地方联了起来,更加容易引人注目。如果有人当真知情,或许真的会找我说。”
“若是人家发现有人在追查这件事反而躲了起来,这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毕秋寒问。
施试眉横了他一眼,这人还不是普通的顽固迟钝,“如果人家本来就害怕人知道,你就算不招摇,难道他就会告诉你?
毕秋寒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那何必写得如此荒唐?直言要找知晓笑姬此事的知情人便是了。”
施试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他,笔下一挥,“你看这张告示,是这样惹人注意呢,还是这张惹人注意?”她写了一张“告示:若有人知将近三十年前有人吐血暴毙而亡,请找百桃堂眉娘处领取纹银五两。”毕秋寒无话可说,自是圣香写得惊奇耸动,引人注意。他从小被长辈灌以端谨严肃稳重之风,武功扎实性格稳重,从某个方面来说和施试眉的夫君聿修颇为相似。但是聿修是天生严肃,毕秋寒自是远比不上聿修的冷静睿智,因此聿修的严肃可以说他是性格,毕秋寒……在圣香和施试眉面前只能说他笨了。
再过几天,京城大街小巷都渐渐地在议论一张奇怪的告示,官府近来接了不少无名案,都是多年前早已成白骨的死人。
而圣香就在他的院子里挥着扇子乘凉,闲闲地用大蒜烙饼喂得那只胖兔子吱吱直叫,根本就像忘记了他自己是始作俑者。而毕秋寒这几日明察暗访,忙得不见踪影。他为何如此着急要打听笑姬的事,将三十年前的隐案翻出来?这些前辈生前的隐私,如能湮没自是让它湮没消失的好,为什么突然之间急切要寻找笑姬?毕秋寒还有些事没有说,圣香很清楚。
“少爷,老爷有事要找你。”
“哦——”圣香丢下那只胖兔子,自从枢密使容隐死后,他爹一直忙得像个陀螺,他是说过很多次“有没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可惜他爹总是说没有。
赵普的书房在赵府的最深处,上面不题字的那间便是。赵普身为开国重臣,也非特意节俭,但这间书房总是出了奇地简单朴素。人说是赵府初盖的时候这屋子便在,丞相非但没拆了它,还一直保持着它的原样。圣香问过他爹这是不是他年轻时幽会的地方,差点没把赵普给气死。
这破房子依然和从前一样破烂,满墙的苔藓,虽然下人时常清扫,但仍月兑不去一种萧条的味道,圣香最不喜欢。
推开房门,他老老实实地进来了,“爹?”
赵普站在房里呆呆地看着对门的那堵墙壁。这屋里堆满了公文,圣香也不知进来过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爹这种样子,“爹?”他又叫了一声。
赵普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圣香怔怔地看着他爹脸上两行清泪顺腮而下。赵普举起袖子擦去了眼泪,圣香袖子一垂,“啪”的一声,那柄扇子握在他掌心。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圣香笑了,“爹,你对着儿子哭什么?”
赵普擦去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圣香,爹问你一件事。”
圣香吐吐舌头,“如果是问什么三十年前死人的事,我招了,那告示是我写的。”
“果然是你写的。”赵普目中泛起一层沉郁的痛色,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凄凉,“人是秋寒要找的?”
他爹居然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毕秋寒要找个女人,都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为什么惊动了他这位事务繁多的爹?圣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嗯……”
“圣香……”赵普缓缓地道,“二十几年了,爹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你做多少事爹从来不当真拦着你……你看看你大哥二哥,他们不读书,爹叫师傅打断他们的腿……他们如果敢去青楼,爹一定把他们赶出门去。可是爹对你一向纵容,甚至你二哥都口口声声问过我,他到底是不是爹亲生的?为什么爹要对你如此偏心?”他的声音缓缓颤抖起来,“直到你大哥领兵长驻边境,你二哥在高粱河一役身受重伤……他们都还多少怨恨爹,恨爹偏心。甚至你二哥为此发誓永远不再回来,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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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香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蹙起了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慢慢地用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风,没说什么。
“你身子不好当然是一个原因,但爹不是为了这个纵容你……”赵普缓缓地道。
“爹是为了对不起我。”圣香插了一句。
赵普默然,轻声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圣香慢慢收起折扇,“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猜的。”他的嘴角依然上翘,带着种笑味儿,是有些淡泊宁定点尘不惊的笑,“爹,你老实答我,我当真是你亲生的吗?”
赵普目中的痛色愈显,“不是。”
“那么——”圣香收扇卓立,反手缓缓扣上了门,浅笑,“我是哪个皇上的儿子?”
赵普全身一震,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圣香。
“除了皇上,谁能加诸你二十多年的痛苦……”圣香慢慢地说,随之又吐了吐舌头,“爹不要那么紧张,我若是个皇子多威风,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个时候赵普第一次分清了他这位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什么时候是真笑,什么时候是假笑。他看着圣香笑意盎然的脸,也许他永远都看不清这张脸下究竟埋藏过多少的痛苦和挣扎,直到他能用这一脸的灿烂笑出来。他慢慢伸手模了模圣香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你……要叫当今皇上一声叔叔。”
他是先皇太祖之子?圣香眨了眨眼睛,“那我肯定长得像我娘。”
赵普愕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不错,你长得像你娘。”他摆手打断圣香再次的胡说八道,“你娘……是个任何男人都不能抗拒的女人。当年先皇在宫里和郁贵妃闹得不愉快,爹陪着他出宫散心,看见了遇仙楼前一群衙役正在调戏一位姑娘。先皇出手救人,我在一旁看着。那位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那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目中一片凄凉,“不必说我,先皇后宫多少人,他都不曾见过如此娇俏可人的女子。她那样嫣然一笑,足以令人疯狂。先皇对你娘一见钟情,强行把你娘带入宫中……”他闭目撑住额头,一时说不下去。
圣香眼神一片寂然,微闭了一下眼睛,大大地笑了一下,“后来呢?”
“他强暴了你娘。”赵普轻声道,“那……那是当然的。你爹要的有什么得不到?但是——”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但是发现我娘并非处子。”圣香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