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了一个碟子的江夙砂呆呆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打破碟子的时候碎片无巧不巧地划过手腕,血正慢慢渗了出来。猛地听见颜染白怒冲冲的声音,他居然有些心虚,把手腕藏到了背后。气息有些不稳,“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颜染白看着他把受伤的手腕藏到背后,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歪着头看着他藏在背后的手,半晌才说:
“我刚才只是想到过世的爸爸妈妈,非常讨厌想要自杀的人,死掉的人如果知道了会有多么悲伤?轻易说要死的人最不可原谅。”她拉开厨房第三个抽屉拿出创口贴,“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死,那才是最好了。”拉过江夙砂的手腕,用棉签擦掉伤口的血迹,她轻轻地贴上创口贴,“我也……不是喜欢管着你,你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好,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陪你不行,那么我陪你好了。”她微笑,“我是你的声迷啊。”
江夙砂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的微笑,善变的女孩,一会儿犀利、一会儿暴躁、一会儿温柔,但是感觉非常温暖。她比同龄的女孩坚强得多,甚至也比他这个经历过许多事情许多女人的男人更加成熟……而且快活。她身上有一种豁达了看破了之后的快活的感觉,一个人做好所有的事情,不依靠任何人,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和他这样总是要牢牢抓住一个人依靠的人完全不同,
“嗯……嗨!”他仿佛被她的温柔和微笑迷惑了,怔怔应了一声。
他这一声“嗯”还真像刚开始认识时怯生生的小绵羊呢。颜染白把地上碟子的碎片扫进垃圾筒,“明天打电话叫装潢公司重新装潢你的房子,这几天你住在这里,可不要让我同学看见了。”她吐吐舌头,“否则我就惨了,和男生同居;学校非把我开除了不可。”
“嗯……我今天晚上看台词,明天录音。”不知不觉地,江夙砂的语调也温暖了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偏激清冷,变得柔和还带有一点点依靠的不安。
“那我继续做作业去了,你要注意孩子,如果哭了就叫我吧。”颜染白交待,想了想,“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宇?”
“我不知道。”
“暂时……叫做夙夙好了。”颜染白笑颜灿烂,“反正是你的儿子嘛。”她一笑而去,半掩上了房门,摇摇手说:“别吵我哦,要睡你就睡在沙发上。”
出奇温暖的感觉,简直就像……一个家。江夙砂对着颜染白的背影看了好久,才动了一下手里的台词本。
三勾魂摄魄的毒气
千足市黑行录音棚。
江夙砂现在正在进行的工作是给一部新的动漫配音。这部叫做《无色血》的动漫讲述的也是一个天神的故事,因为《月下杀人坠落》非常成功,所以这一部的监督也找了江夙砂配剧中的无性别天使“花宴”。故事说的是一个幽灵般的处罚天使“星庭”寻求心中“正义”的理念和六百多年来一直追随在他身后的花宴对他的爱情。到了最后星庭为了镇压天堂天使幽灵的暴乱而被幽灵啃食殆尽,花宴捧着星庭的头颅得到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温柔却悲哀的最后一吻,而星庭在死去的时候却用这最后一吻消去了花宴对他的所有记忆。
还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江夙砂配的故事多数都是悲剧,也许是监督们都觉得他的声音往往美丽得不可思议,最适合配一些悲剧性的美少年。
正在进行的是星庭死去的那一场戏的录音,江夙砂和配星庭的声优方据面对面坐着,带着耳机看着台词本。监督调试好器具,“卡”的一声,“开始。”
“星……星庭。”江夙砂一开始便是颤声,这是花宴在看见被幽灵啃食殆尽的星庭的白骨和头颅的时候的第一声呼唤。
“花、宴。”方据先生的声音幽幽如鬼,因为星庭是一个阴气森森的人物,往往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和消失。
“嗨……嗨。”江夙砂仿佛被剧中的花宴附上了身,轻轻应了两声,纤细颤抖的声线,压着哽咽的温柔,一入耳就似要让人流泪。
“对不起……”方据先生保持着鬼一样幽幽飘忽的语调,即使是道歉也是让人完全抓不住、维持不住的淡漠。
“我没事的,没事的,不要道歉、不要道歉……我会没事的。”江夙砂压着便咽的温柔语声让人心痛,仿佛还要勉强展颜而笑,停顿之间夹带着欲笑的呵气,却到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
江夙砂真是个天才。旁边监制室里的监督在心里暗暗地评价,对感情的处理恰到好处,而且往往有出奇的创意让整个配音制作产生强烈的感染力。虽然行内人对他的印象不好,说他是个公子,而且为人劣质,喜欢玩弄人,但是就工作而言,他却是最好的声优之一。
监督边听着录音室的进度,边想着,这是他和江夙砂第一次合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见他“名满天下”的恶质行径。
“花宴还是……这么温柔。”方据幽幽地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这么温柔。”
“我……”江夙砂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应了一声,“嗨!”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做那么多……那么多事...”
“你总算知道自己不对了?”
“嗯”
“我很崇拜星庭大人。”
“是喜欢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嗯。”江夙砂柔顺地应了一声,仿佛透过声音就可以看见他低头腼腆的模样。
“你可以……吻我吗?”
“嗯”
进行得非常顺利,完全不需要NG,江夙砂的压抑的感情感染着方据,所以幽幽的一方非但不显得无情,反而显得江夙砂特别地纤细柔弱,令人心疼。
录音室里已经进行到了天使花宴的一段独白,这是一段很难的发挥,因为台词本上只有一半的台词,接下去它就写:即兴发挥。
江夙砂微略地停了一下,大约是在调整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就是凄厉颤抖的声音:“你居然消去我的记忆,我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怎么样对我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怕看着你死去,我相信……我足够的坚强……我不害怕想起你……你太过分了!”
凄哀到了极点、苦苦压抑着眼泪的声音,和刚才的纤细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刚才的声音比较低沉,而江夙砂为了表现“花宴”是个无性别的天使并且情绪极度激动,这一段声音就拔高了一些,像玻璃般清澈动听却崩在危险边缘。
“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后面的台词就没有了,时间还有二十秒,这二十秒就要江夙砂即兴发挥,只听他一口气连续说了下去:“自己随便死去,不管活着的人有多么悲伤,轻易死去的人最不可原谅,我最讨厌你了。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在乎我,到了死掉的时候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你对我很重要……消除我的记忆……你以为我就一定会为你哭吗?自以为是的人,自私自利随便去死的人,我最讨厌了!”
二十秒结束,江夙砂的声音从舌尖压抑到舌后发音,这样的发音会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困难,甚至越来越沙哑,本来说到“你以为我就一定会为你哭吗?”那一句就已经沙哑得说不下去了,但是江夙砂一直颤声说到完全发不出声音,到了最后几乎完全是哽在喉头的气音,入耳给人不忍听的感觉,那剧烈的痛苦仿佛透过残缺不全的气息像魔爪一样牢牢抓住人心,竟让录音室里听见的人都心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