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红的样子真漂亮。雪言站在离他们只有三棵树的榛树背后,她看得见,也猜得到,真秀递给她的,是一颗榛子。听见他们坐在那边的榛树下面,她也靠着这边的榛树坐下,双手抱着膝,抬着头,悠悠着秋天的落叶落了一地。
她不是存心要省听他们说话,只不过,不愿意过去打搅了他们的美丽时光。她和他们背对着背,谁也看不见谁,她却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很近,就在耳边。
“还害怕吗?”真秀问。
日之娱低低地回了一声:“真秀在我身边,就不怕了。”
真秀似乎是笑了笑,“很快榛子就要丰收了,看来过几天,就要计划叫人来收采。”
“是啊,一切就好像去年那样。”日之嫒细细地说,“每年,都会有好多好多榛子,堆成山那样。”
“我不会忘记留下一些最漂亮的给你的。”真秀笑着。
“咯”的一声,是日之嫒剥开了那个榛子的外壳,却轻轻地“啊”了一声。
真秀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你始终这么笨,我来,你总是被外壳扎到手!”
日之嫒轻笑,“可是总是真秀剥给我吃的。”
耳边的声音突然间远了。雪言默默坐在这边,耳边响起的是另外一些声音。
“吃过榛子吗?榛子总是能给人一种田园的味道,吃过了,也许心情就会放松很多。”
“苦的。”
“榛子外面还有一层果皮的,不剥开会很苦的。吃吃看,很好的味道。”
“心情不好,烦恼向中田水借笔记的事?没关系的,你可以说,我正在教你英语,就算有人不相信,至少也算是有借口。”
“不是,只不过觉得,榛子很好吃而已,一起来吧。”
“真秀,你值得一夺,如果可以像吃榛子一样容易把你一口口吃下去,那有多好?”
“可以,只要你能让我爱上你。”
“真可惜。”
真可惜,到最后,一切还是“一切都好像去年那样”。雪言轻轻抱紧了膝盖,今天有一点冷,但是不会再有球衣,所以她要学会保护自己。听着日之嫒的笑声,突然想起了在日之媛的宿舍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笑颜灿烂的可爱的女孩,无忧无虑,和舒服悠闲的真秀,那时候,很讨厌那样的女孩,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是那样。
坐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落叶,也不理睬和她背靠背坐着的两个人,她慢慢走了出去,轻轻舒了一个懒腰,像是从来没有留恋过什么。
那边说话的两个人都怔住了,日之嫒本能地往真秀怀里钻,真秀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那么闲适,那么自然。她早就坐在这里了,是不是?她什么都听见了,是不是?为什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就像是,不痛苦也不留恋,她不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要下毒手的吗?为什么听见了他们在一起,也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站起来,似乎想要挽回什么,“雪言……”
日之媛跟着他站起来,怯生生地躲在他后面。
雪言没有装做没有听见,她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什么事?”
真秀脸色苍白地望着她,像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话想要问,却始终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反倒是雪言笑了笑,伸直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然后舒服地背到背后去,她半回过身来,淡淡地说:“最近的天气很冷,你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日之媛。”然后,她把手插进口袋里,慢慢地,安静地,走开了。
她是走开的,不是逃开的,也不是想要留恋什么,而只是那样慢慢地走开,虽然走得不快,却也不慢。
但是她这样走开,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看在真秀眼里是什么感觉,日之嫒已经怔怔地掉下眼泪,“雪言姐姐……”她这样叫。
雪言已经走得比较远,但是她仍然回头,微笑,“嗯?”
日之嫒紧紧地抓住真秀,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眼眶一热,很容易就掉下眼泪。
雪言笑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真秀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对不起。”
“雪言姐姐……”日之媛呆呆地看着她离开,她慢慢地走到医学院的大楼里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她站在她被抓走的那个天台上,她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垂下眼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一群的白鸽绕着医学院的大楼飞,有一些就停在了雪言旁边。
雪言没有动,她那一头长长短短的头发,在风里轻轻地飘,轻轻地飘。
“真秀……”日之嫒拉拉真秀的衣服,低低地叫了一声。
真秀垂下目光,带着满面泪痕的日之嫒,转向学校小道的另外一边,“你想去哪里?”
日之媛轻轻摇头,“我想躲开雪言姐姐,看见她,我好害怕,好难受。”
真秀带着她慢慢走开,日之嫒紧紧揪着真秀的袖子,像一个幽灵般的影子。
雪言坐在天台上看着,发丝在眼前慢慢地飘,鸽子不懂得人间悲哀的事,在天台的边缘走来走去。她在想,如果那一天她不射出那一箭,让月之媛跳下去,是不是今天所有的幸福都属于她了?让那个非常会制造麻烦的女圭女圭死掉,反正是她自己要死的,又不是她要杀死她的,那是不是会一切都好?但是,不是的,雪言轻轻挽开飘拂在面前的发丝,她从不希望她死掉。如果日之嫒死掉的话,真秀想必是会伤心的吧?她是这样柔弱动人的孩子。
“雪言。”有人在背后呼唤了她一声。
雪言回头,是中国水,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
中国水眼神深湛地看着她,他本来很少说话,现在却开口说了一句:“去吧。”
雪言笑得更淡然,“去什么?”
“去追他吧,把真相告诉他,否则,你会后悔的。”中国水的身高挡住了朝阳的光,让朝阳看起来像夕阳。
雪言侧着头看他,他的脸在阳光下越发坚毅得像希腊神雕像,她淡涉一笑,“要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你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救她。”中国水冷冷地说。
“……”雪言转过目光,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抱紧了自己,轻轻地自言自语:“可是我还是差一点杀了她啊,有什么差别吗?事实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哪里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对真秀来说,就是不一样的。”中国水说,“他现在很痛苦,你知道吗?”
“他现在很痛苦,过了几天忘记了就好。”雪言悠悠地说,“算了吧,真秀要和我在一起,总是会遇到危险,我不知道阿刹德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我,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真秀,也不想让日之嫒死。”她低笑,“她是那样坚持,不死心的琉璃女圭女圭,如果没有人把童话世界让给她,她是会死掉的吧?我不想做杀人犯,真的不想。”
“你是在怪真秀他没有看懂你那一箭的涵义吗?”中国水问,“你表面上说不是,你心里是的,你在怪他到最后还是不相信你。”
雪言轻轻一震,抱紧了自己,“或许……是的吧,我不知道,真秀他是那么聪明,他判断我是故意要杀人,我就是故意要杀人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雪言,”中国水走到了她身边,“有些事,太在乎了,反而是看不清楚的。真秀他比我聪明敏感不知道多少,他之所以会看不破,只不过是因为,他下意识地逃避可能会伤害他的答案而已。他不是没有能力看破,只不过他害怕认真推敲之后,答案会毁坏他对你的爱。他只不过是太在乎,所以逃避,他没有判断你是杀人犯,只不过他不愿意想这件事。”中国水看着对面哲学楼的三楼,“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的箭,是自上而下射人日之嫒的肩头的,算上两栋楼肩的距离和重力加速度,画抛物线,你出箭的方位是可以计算的。如果日之媛是站在走廊里面被你射中的话,反推回去,你的位置应该比这个天台还要高很多。”他指着上方,“因为哲学楼和医学院大楼之间的间隔很小,你的箭插得那么深,可见力道很强,所以我可以大略这么估计。而你的箭会这么容易地射中日之媛的左肩偏背后的方位,你不要忘记,日之媛并不高,她站在走廊里面的时候,肩背是会靠在栏杆上的,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眼力,从隔壁楼顶,一箭射中她靠在栏杆上的部位?你如果真的要射死她,一箭射在她头上岂不是效果更好?从入箭的角度看来,你射中她的时候,日之媛应该有这么高,”中国水比划了一个在栏杆上加高的动作,“她的位置在栏杆上一米到两米之间,也就是说,她站在了栏杆上。我不知道她站在栏杆上干什么,但是雪言,你是在救她,不是要杀她,你一箭把她从上面射了下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