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得藏血的心,懂得那种相同的悲哀,所以经常她也很困惑,她时常缠绕在心里的感觉,是因为川穹的冷酷而痛苦,还是因为藏血的被遗弃而悲哀?这两种心情合在一起,究竟是她在伤心,还是替藏血在伤心?也许因为是同样的感情,所以根本无法区分。
不是对着川穹的那种追逐的心情,也不是对着朋友的,一种嗳昧的心情,进一步,退一步,都会失去分寸。
她在出神,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呼唤:“雾。”
她蓦然抬起头来。
——***——
她——是在哭吗?
藏血走近所谓“骷髅王”的花园,一地的垃圾,遥遥地看着那笼子里的女孩。
雪白的睡衣,在白色的象骨里像开错时空的花,惹人怜悯。雾一直是清纯而令人怜惜的女孩,只是他知道她清纯下面的手段,所以他从来没有承认她柔弱,即使是在她哭的时候。
她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藏血拒绝去体会她的眼泪,即使那眼泪曾经灼痛过他的手指。她不值得怜惜,她并不是所谓的好女孩,但是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觉得很舒服?她笑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很愉快?仅仅是因为是同类吗?或者说是同病——因而相怜吗?
走近了才知道她不是在哭,只是用一种凝视的眼神看着前方,有眼泪,但在眼眶里没有流下来,也没有意思要流下来。她只不过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红了眼眶而已。
“雾。”一切玩笑的话都说不出口,藏血不知不觉开口呼唤她的名字,一开了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过,说得动情了。
雾蓦然抬起头来,呆在那里,过了好半天,她笑了一下。
她这是在干什么?被骷髅灵抓走了,被弄得神志不清?藏血伸手穿过象骨的缝隙,“雾,过来让我看看。”
雾被他抓住,拉过来,感觉到他手指的温暖,被他抓在手里,藏血的手在她身上模来模去,她陡然清醒过来,满脸通红,一把挣开,“你这是在干什么?!”
藏血愕然抬头,“我在给你检查,我怕那些人体骷髅不知道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你怎么了?我和你说话,你干什么表现得呆呆傻傻的?害得我以为我要带着个傻瓜回去。”
雾挣开之后,也明白自己误会了他,蹙起眉头,“我在想事情。”
“有事情回家再想,过来,我带你出去。”藏血在一根象骨上涂抹了些东西,雾闻到一阵强烈的化学药品的味道,“那是什么?”
“强酸。”藏血回答,过了一阵,他用力一拗,被强酸软化腐蚀的象骨被他拗得弯了起来,像翻起的门帘,“出来。”
雾猫似的溜了出来,“你怎么来的?也被他们抓来的?”说着东张西望,“那些骨头呢?怎么不见了?”
“玛玛带我来的,我救人,他打仗。”藏血回答,“那些骷髅忙着和玛玛的那些兔子兵打仗,还有一些在那里。”他指着东西两个方向,“一共有三四十个吧,我想。”
雾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外边这么多守卫,你居然进得来,而且居然没人知道。”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冲出去打仗吗?”藏血大笑,“你看。”他长发披肩,挑起一些发丝落到眼前来,低下头,做一副威严的模样,“我像谁?”
雾嫣然,“玛玛?你可不怎么像玛玛,玛玛的头发比你长,你比他高,而且,”她咬着嘴唇笑,“你散头发像个女鬼,玛玛有双长耳朵,头发散开了好看。”
“小姐,你要清楚一件事,骷髅是没有眼睛的。”藏血看不惯她咬着嘴唇笑那种狡猾的样子,敲了敲她的头,“我猜那些骷髅只看得到头发,其他的都看不清楚。我一走近,那些骷髅看见了我就跑,边跑边怪叫,我也听不懂到底叫些什么。还有不要咬嘴唇,坏习惯!”
“这些骷髅果然说话都不怎么灵光,我猜魔力高的骷髅灵,视、听、说的能力才会比较好,普通的骷髅,大概只会鬼叫吧。”雾抬头看了藏血一眼,他脖子上的那条玛玛的头发不见了,自己给的那个花瓣,更不知道在哪里,“日之,这个给你。”她从睡衣口袋里模出一团东西,“你的。”
“先走人好不好?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么好的运道。”他不看她手里的东西,“回去了再给好不好?”
“好。”雾把东西又收回口袋里,悠悠叹了口气,她每次送东西给人,收礼的人,往往连一眼也不看,川穹是这样的,藏血也是这样的。是自己太强了,所找到的那些她想送礼的人都太有性格了,还是总不会寻找时机,每次都在不应该送的时候送?但是为十么,自己总是喜欢在奇怪的时候,送奇怪的礼物?
因为……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因为你知道,你很清楚,这一次不送出手,就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在川穹结婚的时候,她硬生生地去,硬生生地送了一份礼,那里本没有她的位置。她送的礼,是一件情侣装中的男式衬衫,是她第一次遇到川穹,想买给他的。之所以那天送给川穹,是因为她知道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所以即使是不合适的礼物,她也非送不可。她知道川穹根本不会打开那个盒子,但是她不能不送。
今天,对着藏血,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这个东西,今天不送的话,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送给他。但是藏血连一眼也不看,她不能勉强,藏血不是川穹。川穹决绝,所以她可以用决绝的态度对他而不在乎他的感受,除了川穹在乎的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感受。但是藏血不同,藏血不会把感觉写在脸上,他会被伤害,但是他不说。
我……害怕你伤心。雾抬起头看着藏血,他在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靠近。看见雾的神情,他怔了一怔,摇了摇头,“你要送什么?要送就送吧,不要总是一脸要哭的表情。”
雾嫣然一笑,“你遇到我的时候,就说我的眼睛湿湿的,总是像在哭。”把一个东西放在藏血手里,“你的。”
那是名檀送给他的那条断成三截的青色绳子,被她重新编好了,接了起来,因为中间少了一段,有点短,但确确实实是那条绳子原来的样子。藏血紧紧握了起来,那一刻他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你……”
雾低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送你这个,但是,我总是觉得现在不送,以后就没有机会。”
藏血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截断绳,除了长短之外,被雾接好的绳子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我说过断了就断了,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雾沉默,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说是没有用的,”她难以形容地用手势比划了一下,颓然放弃,“但我希望你从心里快乐。”
藏血退开两步,看着她,“你……”连真秀都看不出来,为什么她会知道?他并没有忘记名檀,即使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应该忘记他,但是他也比谁都清楚,名檀不是可以被人忘记的人。
“别给自己压力,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要强迫你忘记他。”雾轻笑,“就像我,我也曾经强迫自己忘记川穹。”她低笑,“那样会更痛苦,没有人能够帮你,提醒自己要忽略他、漠视他,只会经常在梦里遇见他,做许多许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