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眷的确在看他那一张脸,自从三年前离开,她就再也没有认真看过这一张当年倾倒众生,令爱者生、怨者死的脸。
如今,依然是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嘴角,一样的人,那宛若月光照在流水上,光与影那样跳跃变化的眼睛,那曾经似笑非笑,衣发飞扬的神采,都宛然失了踪,或者,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吧。曾经的美丽红颜,与苍颜,相隔竟是如此之近,只需要三年,舞衣上的铃铛可以消失,风吹过的发缕可以绾起,可是,那种天生的美丽,也是如此容易就能在风烟里消散无影踪?
“你自己看着,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可怜?”皇眷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慢慢地梳她自己的光华柔软的长发,“红颜老去,六音公子又是那样喜欢美人的人,再这样下去,再过一两年,连艳蝶,也不会向你献殷勤了。”
六音嘴角微撇,依然带着魔魅动人的神韵,“我可以不追你,回开封去。”
“是吗?”皇眷冷笑,“你做得到吗?”她放下梳子,伸出手抵住六音左胸,一边道:“六音公子,红颜青丝,一日凋零,并不是你想挽回就可以挽回的。”一边传出真气,为他调理胸口岔经的真气,“你这门功夫危险得很,我早就说过,不练也罢,可惜你就是喜欢卖弄风情,歌曲舞蹈,是你天生喜好的东西,你一身武功,华而不实的东西占了大部分,这样和人动手,怎么能不吃亏?”
六音依然是嘴角微撇,“我从未打算要走江湖,我本在开封待得很好,只不过,有人看不惯我高兴而已。”
“是吗?”皇眷冷笑,“你好自为之,只要你能回开封,难道我还会拦你?我可从未逼你要跟着我。”
六音突然抬起手,在真气疗伤的时候,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动作,但是他举起了手,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碰触了一下,似乎在感觉她肌肤的光滑柔女敕。
皇眷真力一催,六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但是他的手并没有就此离开皇眷的脸,而是顺着她的脸,轻轻地抚模,然后,随着他手臂的重量,手掌的温度,轻轻地,滑过了她的面颊。
“追了三年,我终于,触模到了你。”六音的嘴角带血,但是却分明带着翘起嘴角的笑,那殷红的血色,让他失去光泽的嘴唇,看起来分外魔魅动人,“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回开封去。我,不是飞蛾不会等到扑进火里,烧掉了翅膀,才知道后悔。追寻你,太辛苦太麻烦,我始终是喜欢过舒适生活的人,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苦……”
皇眷心底微微起了一阵不安,一阵不确定。他,终于要决定放手离开了吗?不,她相信她自己的魅力,六音是不动情则已,动了情就分外死心眼的人,他在离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除了她,将一无所有。“你如果可以回去,你一早就回去了,不是吗?何必等到这一天?”
“那是我以为,你对我,就像我对你一样。”六音低沉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文嘉,我以为,你是为了我……你如果为了我,我追你一辈子,不会觉得辛苦。但是你是为了文嘉。”他笑得苦,“我追着你,追着一个永远也追不到的人,不是飞蛾扑火,是什么?我只是想找,找一个相知相许的人,如果要我追寻一份怨恨,追寻一辈子,你不觉得,对于六音来说,太辛苦了吗?”
“那么,我祝贺你放得掉,看得开。”皇眷转过头去,淡淡地道。
六音笑了,“我要找到恢复容貌的方法,让你后侮,为什么你居然可以不爱我,”他胸口的真气已经转顺,说起话来就很顺畅,“我要让你后悔。”
“后悔?”皇眷冷笑,“我会后悔?好,我等着你如何来让我后悔。”
六音依然笑,“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凶神恶煞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听话……”他低语,“我第一次看见你,在皇上的御林宴,你带着一群女子进来,跳的是《春日宴》,别人的眼神娇媚入骨,而你,你从来不看人,你连皇上也不看,你就看着文嘉。我那时候很奇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只盯着一个白衣的小爆女,但是那天文嘉打翻了三个碟子,泼出了一杯酒,都是你,你在那样流衣宽袖、金碧辉煌的舞蹈之中,替她遮掩过去的。你的眼神,像一只鸟,不甘被人束缚,却为了某些理由,勉强暂时忍耐着,待在宫里。你的颈项很美,左耳上的那枚黄金凤羽很适合,就像一个带着桎梏的女皇,一只铐着锁链的凤凰——我很动心,真得很动心。”他慢慢推开皇眷压在他胸口的手掌,他已经不需要了,“我很遗憾,不能让你爱我……”
“凭什么,每个人都要爱你?”皇眷默然,听了他的剖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每个见过你的女人,都要爱你?”
“我从来没有要求每个女人都要来爱我,只不过,我不能爱的人太多,而我希望有的,一直都不能够有。”六音柔声道,“你为了文嘉恨我,我不气你,但是,我也不会道歉,因为,爱与不爱,不能由文嘉来判断,不能因为我不爱她,就等于,我是有罪的。”他温文地笑,“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我,文嘉,都逃不过,但并不等于,我们都是——有罪的。”既然皇眷是怨恨他的,那么,他不为难她,他可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
六音借着把皇眷的手推开的力道,轻轻地从椅子上飘起,慢慢地,从窗口飘了出去,他这一门轻功,和大多数轻功都不同,尤其显得轻灵飘逸。
临出窗的时候,他回眸一笑,却什么也没说,就此走了。
他那一笑,彷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风华,夕阳之下,犹显得风采如画。皇眷怔怔地看着他离开,回想着他三年苦苦的追寻,看着他相遇不过片刻一笑而去,耳边依然索绕着——“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我,文嘉,都逃不过,但并不等于,我们都是——有罪的。”是吗?因为是爱,所以,无法用常理解释,如果心够豁达,那就不妨释然、坦然?
可是我——不够豁达,我没有你潇洒,我也不够你善良,所以,我始终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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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敲得很轻,显得对屋里人很敬重。
“进来。”皇眷没有回头,目光犹停留在六音刚才呕出的鲜血上,不知为何,看着那鲜血,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姑娘的房门上了锁。”门外的人很和气地道。
“听你们的脚步声,也是武林中人,要进来,难道还要我请你?一块铜锁,在众位眼中,着实算不了什么。”皇眷淡淡地道,其跋扈刻薄之处,一闻而知。
“格拉”一声,铜锁断裂,一个青衣中年人走了进来,“姑娘,在下青剑十八式门人,古长青。”
皇眷背对着门口,一只手犹自拿着木梳,从铜镜中凝视着进来的人,“恕我眼生,不认得各位高人。”
“姑娘不必心存戒备,”古长青微笑,“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眼见姑娘容颜出众,想要和姑娘商议一件事情。”
皇眷慢慢地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支黄金凤钗,插入髻髻,然后才冷冷地问:“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