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知州微微一笑,“公子真有此心?”
则宁淡淡一笑,“则宁立刻就随知州大人回去。”
“不许去!”还龄拦在他面前,警戒地看着知州。
知州一怔,哑然失笑,“这位是?”
“这位是我未来的夫人。”则宁轻笑。
知州微微一笑,“原来是夫人。”他只觉得这位“夫人”有些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丝毫没有温柔贤惠的样子,和则宁淡雅尊贵的气度大大地不相称。
“不要去,他会欺负你。”还龄低低地道。
则宁轻轻地抚模着她的头发,微微一笑,“你和我一起去,总可以了吧?我做杂役,你也做,行不行?”他轻笑,“知州大人,我给你另找了个帮手。”
——***——
杂役。
还龄很努力地帮着则宁抬起一块被火药炸出的山石,要抬到城墙那边去,这是最简单的劳工,这里数百劳役都是这样成日在烈日之下扛山石,筑城墙。
“一,二,三。”还龄和则宁好不容易把那百十来斤重的石头搬了过去,歇一口气。
“你可以休息去了,”则宁怜惜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和汗水,“让我来吧,这本来就是该我做的。”
还龄笑得舒服好看,“我们再来,看看可不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搬完明天的,然后我们明天去玩,好不好?”她不太在乎地抹去汗水,“你已经到处是伤了,如果我休息了,你岂不也休息了?谁肯和你这公子哥一起扛这东西?你不要想偷懒,我们继续。”
则宁伸出手掌,他一双惯写文书的手现在淤血伤痕累累,但是他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坦然和快乐的感觉——他曾经犯下了他想也未想过的大错,但是,他正在背负这个错误,他以错换爱,然后,再以他自己的努力,换取这份爱的坦然与尊严!
这不是受苦,这是快乐!
“我们继续!”他笑起来依旧淡然尊贵,看起来始终不像个劳役,像个公子。
——***——
三年之后。
太宗雍熙元年。
大赦天下。
涿州草原。
“则宁啊则宁,我很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做了三年的苦役,还是这种样子?这和当年从秦王府出去的则宁没有什么分别啊!”有人对着则宁的脸看,摇头,“不知道多少驻颜有术的姑娘小姐会气死,你脸上多了四个字,竟然也不怎么难看。”
则宁依旧是淡然的,“圣香,你似乎很喜欢跑涿州?”他和还龄在这里做了一年苦役之后,经涿州知州上请,准许他们不必再做苦役,改换其他杂役,他和还龄在知州府内有一间房屋,虽然日子过的辛苦,却也是快乐。
“我喜欢跑涿州?”圣香把脸压在桌子上,“涿州这种鬼地方,又是风又是沙,满地没人都是草,我喜欢?”他哀号,“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辛苦。”
“辛苦?”则宁眼睛缓缓眨了一眨,“你不是乘马车过来的?辛苦?”他明明看见圣香锦衣华服,没有丝毫尘土,既不可能是骑马,更不可能是步行。
“啊?”圣香扫兴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你就不可以假装不知道,让我发泄一下不满?”他“哗”的一声打开折扇,清咳一声,“皇上大赦天下,你知不知道?”
“知道。”则宁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又如何?”
“那当然是你和我,不,你们和我启程回开封了,还有什么‘又如何’?”圣香瞪大眼睛瞧着他,“难道你喜欢一辈子待在这里?”
则宁淡淡一笑,“一辈子待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圣香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然后用折扇盖住头,把自己埋在扇子底下哀叹:“我真是遇见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痴情种了。”
还龄正从外面回来,看见门外的车马也知道都城来了人,进来听见这句话,相当奇怪,不禁看了则宁一眼。她可不觉得则宁是痴情种,则宁只不过是对某一件事情执着了就特别认真的男人,和圣香截然不同。
“但是则宁大哥,上玄出了事你救不救?容隐出事你救不救?”圣香依旧在扇子底下哀号,“你不可以这么没有良心的,自家兄弟遇难,你怎么可以不救?呜呜呜——”
“上玄和容隐出事?”则宁微微一震。
“呜鸣——没有出事也即将出事了啦——”圣香继续哀号。
则宁和还龄面面相觑。
圣香在扇子底下偷看了他们一眼,吐吐舌头。
至于回不回去开封,那要看圣香大少爷有没有本事让淡然的则宁动这份义气了。
所谓钧天舞——
“承天抚,纂圣登皇。邀清万里,仰协三光。功成日用,道济时康。璇图载永,宝历斯昌。”
如此,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完*——
尾声
番外篇
“容容——容容——”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子张开有五个可爱小涡的手,笑眯眯地对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手里拿着本书的孩子奔过来。
手里拿着本书的孩子要比奔过来的孩子大一两岁,虽然还没有长大,但是已经看得出眉目冷峻,负手在那里等着比他小一点的那个孩子跑过来,已经有卓然的煞气在眉目之间。他看着那可爱的孩子跑过来,皱眉,冷冷地吒道:“圣香,你又不听你爹的话,又翻墙跑出来了?”
那可爱的孩子奔到他眼前,约莫比他矮了半个头,一身的衣服锦带宽袍,绣着金线,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香香软软的很是玲珑漂亮。他张开手,笑吟吟地道:“容容抱!”
冷峻的孩子眉头微蹙,放下书本,“你已经六岁了,还抱?”
“不要!我就是要容容抱!”圣香固执地在他面前张开双手。
冷峻的孩子负手,转过半个身子,淡然道:“你已经六岁了,不可以再要人抱,我不会抱你,你如果喜欢站,那就在这里站着好了。”
“不要!”圣香小小的身子倏地一转,没声没息地拦在“容容”前面,跺脚委屈,“容容好坏,人家有心病,很快就会死掉,容容一点也不疼圣香,呜呜——”他立刻“泫然欲泣”,像个被遗弃的小可怜。
被圣香称为“容容”的人,是与丞相府毗邻而居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叫做“容隐”。他父母早亡,独自居住,性格不免有点孤僻冷傲,但是丞相府的少爷圣香,却从小就特别喜欢他。
他这闪电般疾转的身法,就算是大人也没几个跟得上他的速度,居然在这里哭说要死了?容隐淡淡地道:“你有心病,我早就知道了,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有什么好哭的?”
圣香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放声大哭,“呜呜——容容一点也不关心我——”哭着哭着,他整个人都软了,晃了一晃,差一点就要跌在地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容隐皱着眉头看他的脸色,看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见圣香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突然睁开一只眼睛,眨了眨,圣香得意扬扬地抱住容隐,“容容还是关心我的。”
一股属于婴儿的香味扑面而来,容隐抱着圣香,轻轻拍了他几下,嘴里淡淡地问:“你又闯了祸,丞相又要罚你了,是不是?”
圣香的得意突然变得有些心虚,眼珠子转了几转,“我爹啊——我没有闯祸他也是喜欢罚我的。”
容隐摇头,强词夺理!他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又闯了祸,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我抱?如果丞相没有要罚你,你脑子里除了蟋蟀蝴蝶,玩石子扮漂亮,哪里还有‘容容抱’?”他说得有点讥讽,“每次你要我抱你,都是要我救你,我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