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执心头微微一震,是的,她也不是未曾想过,三年来,任是什么她都已想遍了,她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娶她?为什么?他其实是并不需要妻子的,不是么?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但她却没有问出口。
“结果柳居士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出娶柳夫人的理由,我家公子很生气,”何风清忍不住笑了,“秦夫人说那是因为还没有人可以不听我家公子的话,所以公子很生气。而那天柳居士似乎也有一点失常,他并不是因为慕容世家的权势而娶柳夫人的,慕容世家虽然权倾一方但还吓不住‘圣心居士’,只是他不肯说出理由,却非娶柳夫人不可,所以我家公子才和他争执起来。”
这是慕容执万万没想到的答案,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她以为,他是因为盛情难却;是因为迟早要娶妻;是因为娶谁都一样;是因为佛经上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娶妻即是不娶——任是什么荒谬的理由都好,她都可以平静地接受,但——没有理由?为什么?他为什么娶她?
“哦,对了,这位夫人,”何风清这才想起自己问话自目的,“无益门今日正逢血光之灾,凶险至极,夫人若是并无要事,还请回避。”
慕容执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多谢了。”
何风清点了点头,他以为她会听从他的劝告,于是提剑而起:“在下告辞,夫人请保重。”
慕容执又是笑笑,看着他离去。
浅浅呷着杯中的茶,她心中的那潭静水已经被他的话完全搅乱了,为什么?她其实——三年来,已经不再存着任何希望了,她学会淡然,学会平静,因为只有无求才不会受伤害。但是——算了,她不愿再想下去,她知道再想下去心就无法平静,就会有所求,就会哀怨,而她是不愿哀怨的。
她并没有忘记,她是来和他同死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他可以不为她而活,而她,却不能不为他而死——她只是不愿哀怨,不愿凄苦而已,其实,并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她是一个淡淡的女子,只是淡淡地生,也求淡淡地死。
提起包袱,她留下银两,依旧踏上和他相同的路。
她的性子并不激烈,只是——坚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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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刚刚走入无益谷莫约两三里地,就被一群红衣人围了起来。
“帮派行事,闲人勿进。”一块牌子插在离她三步之外,上面画着蛮龙岭的金龙标志。
“快走快走,你当这里是你洗衣煮莱的地方吗?爷儿们要人钱财,过会儿要人性命,你这婆娘要不是没什么姿色,老子还不肯放过你。快走!老子没这份闲心理你。”一名红衣大汉呼呼喝喝,指挥着他的手下把慕容执拖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和人动过手,她是练过武功,只不过既无心苦练,又毫不在乎成就——因为总是有人会保护她的——所以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并不好。但现在,不动手似乎是不行了,不动手她进不了无益谷。
怎么办?
红衣大汉见她非但不走,反而站在那里皱眉,心下怀疑:“咦——你还不走?莫不成你是无益谷的奸细?”
慕容执微微一怔。
还未等她想清楚,红衣大汉大喝一声:“好啊,你这婆娘果然是奸细,来人,快把她拿下!”其实以慕容执的容貌,实在不像一个如何奸诈的女子,她平淡得出奇,本来不应该遭到怀疑的,但她的神态太从容了,从容得不像一个平常女子,反而有一种微微出世的愁倦与淡然。那显然不是平常洗衣大婶会有的神韵。
三个红衣人一拥而上,拿手拿脚,准备把她捆绑走来。
慕容执闪了一步,也没见她如何动作,轻轻巧巧就从人群里闪了出去,连衣带也未动一下。
众人眼前一花,那青衣妇人就已不见,不由俱是—呆。慕容执初试慕容世家“衣上云”身法,竟然成功了,心下大定,不禁淡淡一笑:“金龙朴戾的人,竟然如此脓包。”她不再理会他们,轻轻拂了拂衣角,缓缓走入谷中。
她表现得实在太好,外面一群大汉竟都不敢追她,只当她是什么武林高人。
其实以她的武功,只能唬人一时,这“衣上云”身法若是由慕容世家老主人慕容烷施展出来,那现在人早在五十丈开外,且连人影都见不着一点,哪里像她只闪出三步,就此结束?真要让高手看见了,只有笑掉大牙的份,但拿来哄这些小角色,却已绰绰有余。
闪过了谷口的小混混,她有一点茫然,不知道所谓“无益门”在哪里?四顾周围,谷中秋草瑟瑟,高崖两壁,冷风吹来,说不尽的寒冷与萧索。
“站住!”一声低斥,“刷”地一剑向她刺来,“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无益谷?”
慕容执腰间一扭,又是那“衣上云”身法,错步闪过一剑,只见一位黑衣剑士满身血迹,正自挣扎而起,却仍是向她递出了那一剑。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细细查看他的伤势,伸手按住他:“不要动,你伤得很重。”
黑衣剑士本来全身绷紧,准备她一过来就一剑斩断她的手,但见她淡淡的眉目,并非假意关怀,这一剑竟然递不出去,反而任她按住自己。
“你是无益谷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人受伤在此?你们的谷主呢?现在情势如何了?”她一面探视着他的伤,一面问。
黑衣剑土看着她恬静的神态,微微柔倦的样子,心中竟是微微一动,一个如邻家妇人般的女人,淡淡的青衣,竟给人一种“家”的温柔与倦意、给喋血江湖的男儿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平静。她伸出手来,那手并不是如何美丽,但却有一种属于“女人”的动人之处,这不是年轻气盛的小泵娘能有的,她有一种极度稳重的成熟之美。
“在下上官无益。”黑衣剑士道。
慕容执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清楚了他身上的伤:“你应该赶快回你们无益门去,若无医药,你这内伤外伤拖下去很不妙,会落下病谤的。”
“在下就是无益谷主上官无益。”上官无益咬牙道这女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笨?他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女竟是一副从来没听说过的样子,还是那一脸平静淡然。慕容执是真的不知道,她连她的丈夫是如何一个侠士都未必十分清楚,哪里在乎区区无益谷主?听他一说,她才淡淡地“哦”了一声:“你不在谷中主持大局,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无益几乎没被她气死,咬牙道:“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受了伤,走不动,否则,我在这里干什么?你以为这里很好玩?他妈的,这里风凉水冷,我躺在这里吹西北风么?”他本是草莽中人,性情急躁,在这里耽搁了半日,心情本已极坏,又遇到一个不知东不知西的女人,说话能好听到哪里去?
慕容执早已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了,听了也不以为忤:“你是从外面赶回来的?受了伤,到了这里走不动了?”她弄清了是怎么一回事,淡淡地道,“我扶你回去吧,否则在这里很容易受寒的。”
上官无益心中暗骂,不是会受寒,是会被人发现,他可不是聋子,外面一群小角色呼呼喳喳的,他如何听不见?只是跑不掉而已。
“你是——什么人?”他很努力地站起来,以剑为杖,颤巍巍地瞪着她。
“我是——”慕容执本要说“我是柳折眉的妻子。”但话到嘴边,却说成了:“我是——来找柳居士的。”这两句话大有差别,亲疏之间更是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