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了一天,连半个人影都没等到,絮儿的失望可想而知,吹了一夜冷风而害的风寒更严重了。
一整天,絮儿躺在床上要死不活,别说是药了,就连一口粥也不肯吃了,这下病恹恹的身子更显憔悴了。
向来把女儿捧在掌心里当宝呵护的柳老爷跟夫人,这下可真急坏了,顾不得替女儿保留姑娘家的矜持,柳老爷一早立刻亲自走了趟府衙找上官甫。
“小姐、小姐……来了、来了!”
才刚用完午膳后不久,双冬嚷嚷的大嗓门一路从门外传来。
“来什么?”她不起劲的扫她一眼。
“是上官公子,他──他来了!”
他总算来了!
“双冬,还不快来替我梳妆打扮,我这丑样子怎能见人?”她紧张的跳起来,活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着。
但来不及了,门外已传来上官甫沉稳的脚步声。
“上官公子,就是这儿了。”
门外传来领路丫鬟恭敬的声音,在剥啄两声后房门缓缓被打开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英挺男子就立在门口。
“双冬给上官公子请安!”双冬福了福身,一想到上官公子可能是柳家未来的姑爷,态度就显得格外虔敬。
“起来吧,莫多礼。”上官甫温文说道,目光却定在床帐里那个看起来苍白荏弱的小人儿身上。
他的眼底蓦然闪过一抹情绪,却快得来不及捕捉。
坐在床榻上的人儿就静静坐在那儿,一双纯真却又带着几分任性的眸,用一种热烈的眼神望着他。
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素白的内单,一头长发乖顺的垂散两旁,美丽的脸庞失去了往常苹果似的红润气色,看来病弱得令人心疼。
但他谨慎的将情绪全收进眼底,没泄露出丝毫蛛丝马迹。
第五章
“你真的来了?”她的声音因期待而微微颤抖。
房门口的上官甫身穿一身银灰色缎袍,衬托出他温文儒雅的书生气息,一双如子夜般黑眸定定望着床上的她,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为了给亲自前来的柳老爷一个面子,也不让爹娘为难,他来了,仅此而已。
他回望她,温淡的眼神里没有情绪,像是看一个刚从身边擦身而过的路人。
她以为他该会有一丁点的关心与不舍,但没有,什么也没有,他始终只是站在几步之遥外,用一种淡漠而疏远的眼神凝望她,让一室的死寂更加僵滞。
他冷淡的态度,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她就算再天真、再一厢情愿,也看得出他有多勉强。
“你为什么要来?”
一双清澈分明的眼静静平视着他,他竟觉得里头多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淡淡哀愁。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躲开她的凝视。
“我……”她茫然而心痛。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打从七岁那年开始,他就开始疏远她、冷淡她,就算见了面也把她当成陌生人,从不多看她一眼,连笑容都成为一种奢侈。
“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从前?”她突然下床,跌跌撞撞奔过来。
虚弱的身了让絮儿力不从心,脚步踉跄了下差点摔跤,幸好及时扶住桌沿稳住自己。
伴在身侧的大掌倏的收紧,上官甫全身肌肉仿佛绷得死紧,却依然不动如山,俊美的脸孔平静得像是狂风骤雨也激不起一丝波涛。
“那此一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她茫然呢喃道。
那个刻在梧桐树上的誓言、那些深烙在脑海中的回忆、那些不曾海誓山盟却深刻的刻印在那样亲密分享过的喜怒哀乐──都成为了过去?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忘就忘?”努力眨回眼底不听使唤的泪,她激动地握起小拳头,苍白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染红成一片。
“我们都回不去了。”他低喃道。
絮儿怔然望着他的侧脸,心口蓦地一窒。
她怎么会觉得,他看起来是这么忧伤,像是背负了全天下的愁苦?
“甫哥哥,你──”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抚平他纠结的眉头,却被他遽然背过身给闪开了。
唉哥哥这几字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触痛了他,让他不顾一切只想闪躲逃避。
咬着唇,她既难堪又觉得心碎,小时最爱牵着她的上官甫,如今却连碰都不愿让她碰一下。
“是不是因为‘她’?”她幽幽开口道。
上官甫蹙起眉,眼底有着不解。
“县太爷的女儿,那个叫做芷兰的姑娘。”
“你从哪里听来的?”俊脸顿时变色。
“若说是我亲眼看到的,你相信吗?”她轻声问他。
一双好看的唇抿得死紧,像是在克制、压抑着什么,俊脸上的冷静自制像是随时会瓦解,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始终不发一语,依旧冷静得近乎没有情绪。
“不论你看到或听到什么,那都不关你的事。”他冷漠回道。
絮儿的笑变得艰涩,心口滴着血,却倔强地不肯表现出在乎。
“那些的确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在乎。”她吞回层层翻涌而来的酸苦,故意负气说道。
上官甫艰难深吸了口气,好似有一股沉重而又无奈的气息几乎冲出胸中,像是早已积压在心底许多年──他忍着胸口的绷痛,压抑住那个叹息,波动的眼神再度恢复平静。
那双眼,是那样熟悉,她看了它十五年,她连闭着眼睛都描绘得出来里头的喜怒哀乐,但此刻盛装在那双幽深眼眸里头的眼神,却陌生得像是她从未认识过。
偌大的房间里持续静默着,久到她听见自己身体里奔腾的愤怒,急速跳动的脉搏,以及他始终沉稳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
究竟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如此疏远,好像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会觉得冒犯?
絮儿的意识飘得好远、好远,远到再也感觉不到心痛。
“我走了。”不愿再多看她落寞的脸庞一眼,上官甫转身就要离去。
“不许你走!”絮儿任性的命令道。
生平第一次她竟觉得害怕,怕他这么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已到门边的身影顿住了脚步。
“拜托,再陪我一下。”她放软了声音哀求道。
背对她的背影僵硬伫立原地久久没有移动,久到絮儿几乎以为他会心软、会改变心意,会转身朝她走来。
“不。”
轻得仿佛快溃散在冷冽空气中的声音,却是那样强劲而无情的重击她的心。
吐出这句话,修长的身影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瞪着空荡房门好半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门外,气急败坏对着远处的背影大喊:“你走、你烬管走,我不在乎──上官甫,你听到了没有,我才不在乎你!”
但无动于衷的身影却依旧沉稳而优雅地迈步前行,直到最后一片衫摆飘然消失在长廊尽处。
她真是不长眼,怎么会爱上这么可恶的男人?
“上官甫,别以为就这么算了,这辈子我会永远纠缠着你!”她恨恨对着远处宣示。
我们可是有过誓约啊──絮儿吞回眼底的泪,也一并吞回那份心酸。
坐在官轿里,上官甫脸上平静得毫无一丝表情。
一路往上官府行去,听着轿外偶尔传来的人声,鸟鸣,轿夫平稳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午后大街,一切都如此平静,直到一丝丝像是远远传来的痛楚揪醒了他的知觉,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握得那么紧,泛白的关节像是快被捏碎似的。
他蹙着眉心,竭力想将脑子放空,想将不能、也不该牵挂的身影抛出心外,但为何他竟会有一丝丝心痛的难受?
掀开布帘,带着几许春天气息的风吹了进来,大街上空荡荡一片,只有几名孩童在街边玩耍着,还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