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实在太突然,没有人来得及阻止那根尖锐的发簪硬生生刺进慕容宁的颈子里,现场夹杂着丫鬟的尖叫,一切都在转眼间开始与结束。
“宁儿──不!”当嵇仲轺看见慕容宁宛如一只布女圭女圭,软绵绵的往地上倒,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冲上前去,将沈蓉儿恶狠狠的推开,把慕容宁的身子紧紧抱进怀中,试图用手压住不断渗血的伤处,他发狂似的大吼。
“快去请大夫来──快去!”
所有人全乱成一团,嵇夫人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整个人昏了过去,而七香站在主子身边哭得乱七八糟,家丁们则是急忙奔出门去追捕趁乱逃出的沈蓉儿。
“宁儿,妳会没事的,大夫马上就会来了──没事的!”他抱着手中面色愈发苍白的小人儿,不停的安慰她道,但事实上,他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失去她的可能,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要是没有她,他的生命完全没有意义。
抱着慕容宁,他拚命在心里祈求上苍别带走宁儿,他愿意付出任何一切代价,包括他自己,来换回她!
“别丢下我,宁儿,求求妳!”嵇仲轺紧紧抱着她,哽咽低喊:“我爱妳,我不能失去妳,求妳,别睡!看看我,别闭上眼睛,宁儿──”
那双清澈的眸逐渐迷蒙涣散,却仍固执的想多看他几眼。“轺哥哥……”
轺哥哥?
这声叫唤让他浑身一僵──
梦境中那些画面,那一声声稚女敕的叫唤,以及那双似曾相识、清澈无瑕的眸。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触及她手背上的那个月牙伤痕──
他记起来了,大雨中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
“小兔儿?”他喃喃吐出一句。
“你记得……你……终于记起来了……”她欣慰的笑了。“我说过,打从你救了我……那天开始……我就一辈子认定了你,再也不会变……”
“我懂、我懂,求妳别再说话了!”
“让我说,我怕咱们……”她冰冷的小手哀求的紧握着他,却显得那样虚弱无力,叫他心口一阵痛。
“别胡说,咱们往后有的是时间,我们会有一辈子那么长,而且下辈子,我要再娶妳为妻。”他强挤出笑容安慰她。
望着他温柔的眸,一如当年他救了她那天一样。
“我只要这句话……就够了!”
含着抹满足的笑,她慢慢的闭上眸子,直到那池澄澈的湖水,再也看不见──
尾声
温暖的南风,自芭蕉叶下吹拂而来,用过午膳,嵇仲轺半卧在云苑的楼阁里那张花梨木三围屏的贵妃床上,怀里拥着妻子一同小憩。
他们并没有入睡,两双满含宠爱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正在花园中扑着蝶儿玩耍的小盼儿,以及尾随在后头,紧张得像只老母鸡的七香。
“小小姐,小心呀,当心摔跤了。”七香恨不得趴下来当块垫子,让小盼儿睬在她背上。
七香穷紧张的模样,惹得慕容宁忍不住掩起小嘴,偷偷闷笑。
“在笑什么?”嵇仲轺充满深浓爱意的黑眸,转向卧在怀中的妻子。
“还不是七香!你瞧她紧张的模样,像不像刘大婶养的母鸡?”
嵇仲轺挑眉朝花园里望去,七香正呱呱追着小盼儿,求爷爷、告女乃女乃地哀求小盼儿别跑了,那模样──唔,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七香年纪也不小,快二十了呢,改明儿个,该给她说门亲事,许配个好人家了。”嵇仲轺盘算着。
“我正这么想呢!”果真是夫妻俩心有灵犀,他所说的,正是她心中挂念已久的事。“你在商场上的人脉广,就劳烦你多留意。虽然我实在舍不得七香,但总得为她的幸福着想。”
“那是自然!”嵇仲轺一口应允,一双大手温柔的沿着她的洁白玉颈轻抚着,突然间,他模到了一个伤疤,剎那间又重新勾起了一年多前的可怕回忆。
他突然用力将怀中的慕容宁紧抱,像是怕她突然消失在怀抱里似的。
“轺,事情都过去了,我人不还好端端的活在这儿吗?”看出他的心思,慕容宁轻松地说着,实则鼻头已微微泛酸。
想到当时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至今她想起都还觉得断肠。
“幸好老天爷慈悲,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将妳还给我。”他感激也感恩老天爷待他不薄。
“像你那样的疯狂叫法,老天爷怎敢收留我?”想起当时他几近疯狂的模样,她仍觉得心被拧得好紧好紧。
若说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沈蓉儿。”嵇仲轺恨恨说道。
“算了,沈蓉儿都已经疯了,天大的恩怨,就一笔勾消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竟会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差点就害死了妳,害死盼儿──”他的话蓦然哽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紧抱着彼此,经过一次生离死别,他们更加珍惜这份历经重重波折后的幸福。他们知道,这辈子有了彼此,此生已经足够!
暖和的春日午后,沁人心脾的春风迎面袭来,慕容宁小嘴噙着满足的浅笑,眼皮逐渐沉重。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因为彷佛才一闭上眼,她已从嵇府的云苑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座临峰修筑的庙宇,小巧精致,雕梁绣柱,画栋飞甍。
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宁虽然纳闷着,仍缓步拾阶而上。入了庙门,只见香火缭绕,庙内气氛庄严肃穆,正中间供奉着一尊洁白如玉的女神座。
女神面像和蔼,珠冠璎珞,绣袍彩帔,臂弯内抱着一个孩子。
这是哪位神明呢?她暗自揣度着,一面左顾右盼朝前方的女神像走去。
“妳来了。”冷不防地,有道温润慈蔼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她讶异地仰起头,看见长得和供奉女神一模一样的雍容女子,缥缈自天际走下来。
玄妙的是,明明不可能有连接自天边的梯子,她却能清灵地缓缓而下,俨然就像空中早已架好了天梯。
“敢问您是……”慕容宁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心中却是清楚明白,她绝非世俗凡人。
“本仙是掌管这座庙宇的上仙玉女姮娥女神,专司世间男女的婚姻与子嗣,在多年前,与妳的丈夫嵇仲轺,有一段不大不小的陈年纠葛。”
“我相公?”慕容宁轻启朱唇问道:“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妳相公十八岁那年,与一群贵冑人家的纨裤子弟上这神女峰游玩,因为轻佻张狂,亵渎宝相,嬉戏香客,激怒本仙,故本仙小小地惩戒了他们几人。”
“您如何惩戒他们呢?”慕容宁黛眉微拧,神情焦急,为年少轻狂犯下错误的丈夫担忧。
“参拜我者,好妻易求,好子易得。他们几人言语轻佻,触犯本仙,本仙先令其『失』,再教会其何为『得』,故而嵇仲轺虽然娶了美妻,却与妻形同陌路,即便有了孩子,也非心之所愿。就算他拥有世人趋之若鹜、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却无法打从心底感到快乐。”姮娥女神道。
当神女提起那段令慕容宁心酸的过去,她的眉宇间染上轻愁,然而不过一瞬之间,她已漾起浅笑,摇摇头,大着胆子回姮娥女神。
“您确实已惩戒了他,但是您只说对了一半!罢与我成亲之时,他的确非常痛苦,然而经历这许多风风雨雨,此时此刻,我们早已真心相爱,也有了共同视为宝贝的骨肉。您所谓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我们已经瞧见了,而我敢说,现在的他是打从心底感到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