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唐海翎蓦然打住这个念头。
他留著一脸活似江洋大盗的落腮胡,压根不像什么大人物,怎么可能会是这座山的所有人?
这家伙,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简直越来越不像话!
继续跟这种人纠缠下去,自己肯定连被他给卖了都不知道。
“你若不愿意,我自己下山。”她气冲冲地扭头走进厨房,拿出烘衣机里已烘干的衣物。
“恐怕你还没到山下,就已经先掉进山崖下了。”他在后头慢吞吞地警告她。
“就算会掉进山崖,我还是要下山。”她冷著脸道。
看著唐海翎那副毫不妥协的固执模样,尹劻沉默好半晌,生平第一次,他让步了。
“穿上衣服,我送你下山!”拿起外套、车钥匙,他迳自走出门外。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怔忡许久,唐海翎才猛然回过神,赶紧冲进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
拿著手里刚换下的衬衫,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它塞进自己的背包里,迅速开门走出去。
加拿大渥太华
一栋优雅别致的英武别墅,坐落在加拿大渥太华郊区。
充满英国风情的白色建筑显得格外醒目,前头还有个宽敞美丽的庭院,里头遍植各式各样的美丽花卉,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还摆放了几张白色的桌椅。
一名棕发蓝眼的中年妇人,正拿著把花剪蹲在花园里,细心地将盛开的白玫瑰剪下,放进一旁的竹篮里。
站在中年妇人身后许久,尹劻就这么静静地望著母亲的背影,直到妇人终于提著满篮鲜女敕的白玫瑰起身,才终于发现他。
“Rex!”妇人惊喜地唤著他的英文名字。
“妈。”他以英文唤道。
“你总算回来了──”
优雅的妇人丢下篮子,立刻快步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您跟爸……还好吗?”虽然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但尹劻还是怀抱著一丝希望。
“还不是老样子。”
碧翠丝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一双充满活力的碧蓝色眼眸,此刻却显得黯淡毫无光彩。
尹劻看著母亲,一股浓重的无力感紧紧地攫住他,带有几分西方血统的突出五官也笼罩上一层阴影。
没错,他是个混血儿,父亲是道地的台湾人,而母亲则是英国贵族的后裔。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公爵外公,在英国皇室中享有崇高的地位,雅觉顿国家公园就是他二十岁那年,外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当年,父亲远赴英国留学,认识了同校的母亲,两人才认识短短半年时间,就结了婚。
但公主与平民王子并非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来自不同国家、环境的两人日渐发觉彼此的差异,从他有记忆开始,父母之间的争吵便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骄傲而好强的两人,总是为了些微的生活价值观而互不相让,甚至在生下他之后,也为了他的托育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案亲是传统的中国男人,女人照顾家庭、孩子,是深植在他脑中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观念;然而生性乐观、积极的母亲,却始终怀抱著年少的理想,希望能在工作中证明自己的价值。
最后,在父亲丢下一句家庭跟离婚只能择一边,母亲让了步,她放弃了医院的工作,也忍痛斩断对医疗工作的理想跟热爱。
然而回归家庭的母亲,却开始与父亲渐行渐远,一天里几乎难得说上一句话,同一个屋檐下,竟过著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与其说他不喜欢看到这种场面,倒不如说是他极力逃避。他自哈佛毕业后,就拒绝了已是知名律师的父亲为他安排的路,独自到美国学飞行,而后一手创立了“寰宇航空”。
只不过,在航空、商界皆享有盛名的他,在父亲眼中却是不务正业,多年来,父子俩几乎没有交集,彼此冷淡得简直像是陌生人。
“你也知道要回来?!”一个平淡得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倏地自两人身后响起。
尹劻一回头,只见父亲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看著他。
“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一心维护儿子的碧翠丝不满地向丈夫发难。
“这就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大半年来连家也不回,只会搞那些不务正业的事──”
“Rex创立了家知名的航空公司,不是不务正业。”碧翠丝冷冷打断丈夫。
“他放著大好律师前途不要,却偏偏要跑去开飞机,就算弄了个劳什子航空公司,也一样上不了台面。”
“你说够了没?”碧翠丝拉长了脸,对丈夫的偏见感到难以忍受。
“儿子根本就是被你给宠坏的──”
“前途是孩子自己的,你没有权力干涉。”
“我是他的父亲!”话尾一再地被截断,他恼怒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那又如何──”
看来,他根本没有回家的必要!
尹劻冷冷地看著眼前这出不知上演过多少回的喧闹剧码,一派平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这种争吵──痛心?不,他已经麻木了!
他简直无法想像,在美好爱情结合的背后,怎会有如此残酷而现实的一面?也因此,他并不排斥爱情,但谈到婚姻,一切免谈!
对他来说,那层关系甚至比一张纸还要薄弱。
看著母亲充满怨怼,毫无光彩的双眸,突然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唐海翎的身影。
霎时,他竟突生一股想再看看那张美丽脸庞的冲动。
毫不犹豫地,他立刻转身步出庭院。
“Rex!”
“你要去哪里?”
母亲心碎的叫唤,与父亲无情的声音同时自背后传来。
“回台湾!”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在怨愤与不忍两相矛盾的情绪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拖著航空箱,唐海翎穿著一身整齐亮丽的制服,快步通过机场大厅走向海关。
停留一个星期后,她终于结束在加拿大的假期,准备出勤返台。
苞著一群显然收获不少的同事,公式化的通关、上机,她将自己简单的行李放妥后,正准备到机舱口迎接登机旅客,展开为时十几个钟头的工作──
一转头,她便迎上一张俊美的笑颜。
刹那间,唐海翎仿佛看到那张长满落腮胡的脸庞,但随即,她立刻摇头暗斥自己的荒谬。
他们实在相差太多了!
眼前的男人有著张英俊帅气的脸孔,带著西方血统、深刻有力的五官,仿佛是上帝亲自捏塑的精心杰作。
他散发著中古贵族的优雅,一身健康的古铜肤色,却又巧妙地勾勒出那股阳刚与魄力,让他看起来别具力量。
最令人震慑的是那双黑眸,幽远而深邃,带著神秘的气息,像是能看穿人的灵魂。
一袭白色的机长制服,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也让过于俊美的他,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味道。
“嗨,我们又见面了!”男人朝她扬起笑。
“你──”唐海翎怀疑地盯著他脸上那抹热切的笑,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似的。
她记得每一架飞机的机长、副机长,却不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个英俊出色的男人。
唐海翎疑惑地审视他。很快地,那双只要看过一次,就令人再也难以忘记的深邃黑眸,回答了她的疑问。
“你、你该不会是──”天,这怎么可能?
唐海翎向来从容冷静的美丽脸庞,终于有了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