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了一把,赌那个金公子便是这位金统帅,因为他也叫金兀术。我猜对了,颜笑,我想帮你。”
“嫣然!”颜笑不知怎么表达谢意。
“但是,他也很难做,他说他不能作主。你还是自己与他谈吧,过一会儿他就要来了,我只能帮到你这儿了。”
“嫣然,等回了苏州我一定好好谢谢你,咱们一块儿去喝酒,好不好?”
嫣然凄然一笑,“我只怕是回不去了。”
怎么了?颜笑心中一凛。
“我也不必瞒你了,”嫣然缓缓坐在她身边,“早在你留在我这儿过夜的那一次,也就是你看见金公子的那一次,我便知道你是个女子了。”
“什么?”她惊呼。
“你以为我很纯洁吗?可是那次,我终于听从了姐妹们的劝告。我要用身子留住你,颜笑,我是那么爱你,我不愿失去你!”她浅笑,自嘲式的,“我解开了你的衣襟,也就发现了你的秘密。”
颜笑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的确应该忘了你乖乖地嫁给展望溪。但是,即便我知道你是女人,我还是喜欢你,我无法控制,着了魔似的!”她咳嗽了半晌,“我试过了,但是我还是忘不了你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神采飞扬地出现在听雨楼门前的那一幕。我就在楼上看着你。心中一荡,震慑久久不散。”
“嫣然,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怎么可能过去呢?”她摇头,“本来我是可以欺骗自己,就说是为了帮哥哥,哎,哪怕说是为了帮姐姐你才了陈桥驿的。这样,望溪也许就不会怪我偷跑了,可是……”她咬紧嘴唇,咬得嘴唇印了血,“我被人糟蹋了,你要是我怎样面对望溪呢?”
“嫣然,对不起!”她所经受的耻辱又岂是区区一声“对不起”可以抵消的!
“我吃了慢性毒药,只等你来便服最后一粒。”她笑着笑着昏倒了。
颜笑赶忙扶她。狂喷不已的血飞溅了一身。嫣然在她的臂弯中凝望。这短短的一瞬,她倾注了一生的美丽与气力妖娆地开放着。她说:“代我向望溪说,我对不起他,我辜负了他。”
颜笑强忍着泪,点头。
“亲亲我。”
颜笑低下头吻她带着血迹的唇。
嫣然花一般地绽放,“如果来世我们能再次相逢,你愿意要我吗?”
“愿意。”只是有来生吗?来生她们还能相逢吗?相逢时她们会恰好刚刚成为一对吗?然而,她还是给了她一个虚无的承诺,“我一定愿意,嫣然,我会认出你的。”
“只要神愿意,我就还会回来,找你。”嫣然给她一个灿若烟花般绝美欣慰地笑容,尔后,烟花,坠落。
那是一朵烟花在凋谢之前最为冶艳的时刻。
无泪的心未必不痛,颜笑忍着巨大的痛楚望着她在自己怀中调谢。
身旁,一个操着生硬汉语的男子喟叹道:“她是个奇女子。”
颜笑自领口中翻出黑玉来,让它代替她陪伴嫣然长眠。她正欲将黑玉挂在嫣然胸口,金兀术惊道:“这是什么?”
转眼间黑玉已在他手中,他看了由看方才抬头,在她的脸上打量了许久,缓缓道:“着是你的?”
她点头。
“你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据我猜测,是我的亲生父亲或是母亲留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冷峻的面容下起伏着波浪,“你等等,我就来。”
推开窗子,屋外,难得的晴天。颜笑躲开,给阳光一个通道,让她暂时嚣张地占据屋子。
死亡与恋爱,这些,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演。这是个灰色的世界,人们就在这世上痛苦地苟延残喘地活着,成为一个悲请的玩偶。
阳光抚摩着嫣然的脸颊,她嫣然微笑道:“我唯一没说错的便是——颜笑配不上你。”
似乎,嫣然仍在微笑。那微笑表明了她爱的能力,不管爱的对象是否选择错误,是否真的值得去爱,她由始至终用她柔弱却坚定不移的信念在强调“我爱你”,并愿意为爱付出全部。
然而,命运注定要彼此要错过。
※※※
颜笑仍在陈桥驿外的一个小村庄等待欧阳怿。暮风一直在追问这些意外的缘由,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是的,是另外一个与她不大相干的故事罢了。
据说,黑玉上雕的四个字是——“完颜合剌”。
而那位看上去很威武粗犷的“完颜合剌”接见了她,她已经有了某些预感。但她最终拒绝了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太害怕了还是真的无所谓。
但,总之,她拒绝了他与他的故事。
她总是充分运用一个商人的精明,披上惨痛的外衣,给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最后,她说了,她说不在乎父亲是谁,她只想要回让她愿意变回女人的那个男子。
他说:“好。”
于是,她离去。
在走出他的大帐时,他唤住她,他说:“让我好好看看你。”她明白他是想在自己身上找出“她”依稀的影子。
她对他微笑,这是她对他的第一次微笑,“你不觉得我更像你吗?我比一般的女子高,头发微卷,眼睛是褐色的。”
他也微笑,那笑容有些恍惚,散发着怀旧的味道,“你叫颜笑?对吗?”
“是的,我一直尝试着笑。但我早已倦了,希望你早些把我的他还给我。”
“你能保证他不再与我为敌吗?”
“不,我不能保证。”她笑着对他说,“就如同我不能保证一旦失去了他我不会自杀一样。”
他愣了半晌,终于笑道:“你是个好孩子。”
那种慈爱的目光她颜笑并不陌生,爹爹也曾经是慈爱的。但他们都只是她生命中的一颗流星,过去了便不再存在了。她感到了沧桑,那些并不遥远的日子却恍如隔世,且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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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旭递给她两只馒头,他坐在她身边,“嫣然的棺木已托人日夜兼程送往苏州了。”
“怿怎么还不回来?”颜笑问道。
一骑快马由远奔来,尘土飞扬。她懒懒地抬头,懒懒地观看。没有太多的喜形于色,她定定地望着站在面前的欧阳怿。
他说:“辛苦你们了。”
欧阳旭显得很激动,他热情地拥抱住欧阳怿,“谢天谢地,哥哥,你平安无事了!”
欧阳怿看向她,她亦用热切的注视来与他沟通,以求了解他,但接近正午的阳光笼在他的身上,使她的眼睛无法沟通,使她大注视毫无用处。她明白了,她与他,咫尺天涯。
她低下头,偷偷地苦笑。
他说:“旭,代我照顾她。”
之后,是策马离去的声响。
吧裂的土地上融进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她听见欧阳旭悠悠的嗓音,“什么时候你也肯为我流泪呢?”
泪自顾自地流,她的声音却是平稳地,“叫暮风起床上路吧。早些回苏州,找个大夫给她瞧瞧,究竟是哪儿病了。”
很奇怪的,她竟听见了心碎的声响。不管是她颜笑自己的还是欧阳旭的,总而言之,那都是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
但命运之神不容他们滞留,他说,你们必须向前走,且永不回头,否则将遭到诅咒。
欧阳旭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土地。
她拉了他一把,“赶路了,别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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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半日便到苏州了。”欧阳旭前后打量一番,“暮风,你若累了,咱们便在前边的树林里休息一下。”
颜笑小心地把暮风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因为暮风的身体愈加虚弱,他们早已改乘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