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在乎的是谁的幸福?她的?还是自己的?
将远窥向窗中的视线收回,望向高天。天再亮,他的心中还是迷茫混沌。
从来不记得自己独自逛过扬州郊外的景致,他已踏历天下众多山川,唯有这个少时的家乡却没机会来过。
当年他是少年离乡,后来又是多次错过。
辛梓修不知道他登的是哪一座山、哪一道岗,只随意胡乱走着,有时是见山愈向高处爬,有时则是选择坦途,只随着心情消耗天光,直到他看到那片梨花。
时下已是初夏,山下的梨花早已凋败,此处山间仍是一片纯白流雪,绚烂却又冷得让人清静。他任意找棵树坐下,凝视向整片梨花林。
此处竟是有人居住的,在他打量到那座小舍时,门已经无声打开。
一名白袍人走出来,面容清隽如水,舒袍长发,竟是那天曾替他看伤的男子,齐幽容口中的世伯。
“你?”男子显然也认出了他,停在他面前一丈处,须臾却又看出他满身愁绪,“吵架了?”微皱眉问。
辛梓修苦笑,似乎到处都能见到与齐幽容有关的人,也到处能见到读出他愁苦的人。
他站起身,弯身一礼,“前辈。”如果在以前他大概还能说出许多客套话,毕竟男子也算有恩于他,但今日却不愿开口、懒得开口,再不愿再将虚应挂在嘴上。
男子也是少话之人,挥了挥衣袖算是答复,又望了他的脸片刻。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他浅淡道,“那边厨下有饭、溪中有水,你若饿了渴了就自取,别进我的屋子,还有我这里白天常有人来,今日暂且不会了,你明日天亮前离开吧。”
说完不待他的反应,返身回到小屋中,关门。
辛梓修看向他出现又消失的那扇门,像飘过一阵风神仙出现而又倏然消失一样,他垂眼看向地面,坐回原处。
虽然只是一阵“风”,他的心中却难以再安定下来,齐幽容,这个名字再度在他心中缓缓刻划,一笔一划,刀刀琢心。
他屈起腿,抱住膝盖,似乎这样能让痛浅一些,也让心中暖一些。
他不愿面对与她经过的种种,却偏偏一次次逼他回想。他想虚度时光,将做决定的时刻一点点捱后,却也注意到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如果时间已到,他却想不通,该怎么办?
他可以让自己痛上十年八年,却不想让齐幽容多等,不想让那个为他身披嫁衣的女子失望。
他对“齐幽容”这三个字,真的无情吗?
如果他就此离开她,他能否心安理得地过一生?
他辨不清,心中那个人影是谁,他以为心中已经无人,却还是有的。他可以给她做牛做马,却怕给不了她要的情。他心中甚或也有小小的骄傲,不愿在被她恶意刁难后,就此擒入手中……
她曾打开他众多心结,却又添上更多。
他望向满处的如雪梨花,如果上天能降下一道雷,趁早劈醒他算了!
梨花,主离别,白得纯粹艳雅,却也冷得清苦。
辛梓修就坐在梨花林中,直到薄暮降至,天将暝。当黑暗熄灭所有的光,他心中产生一阵慌乱,心脏犹如被掐紧般,死一般地孤独清冷,如果就此没有了齐幽容和丫丫,他的世界可再有光亮的一天?!丫丫给了他少年时的快乐,齐幽容是他五年来一直刻在心上的名字,她们两个又一起领他走出他的世界,带他走入天下,齐幽容更将傲视天下的壮阔自信装入他胸中,没一个欠他的。
他并非对齐幽容无情,否则就不会对她眼中的复杂情怨觉得心中苦闷,不会对她的身影信息处处追随,不会为她的真心一笑而心生温暖。丫丫和齐幽容将他扶持至可以独对天下波澜,他同样可以转身将身后之人扶拽至与他并排,他不要她只隐在他身后,不要她只做他的依靠,更不要那依靠永远消失将他丢在冰冷黑暗深渊。
他想要那个握住他手心给他温暖的人,也想要那个对他灿烂一笑告诉他会有明天饭吃的小泵娘。
他站起身,并没再向前,抱拳对着那已燃起一盏豆光的小屋轻道:“前辈,我走了,多谢您。”
饼了许久屋内才有回应:“你走便走,做什么又来扰我清静?”顿了一顿,才继续淡道,“你以后若是与齐幽容没有关系,就别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默然,见他再没有别的话,转身离去。
“等等。接着!”屋内又传出声音叫住他,随后一道光亮由窗缝间直直打出,他伸手接住,从触感模是一只细瓷小瓶。“日后紧要时能救你一命。快走吧。”
知他喜安静,他没再说话,只遥对拜了一拜,然后离开。
扬州城中灯火万千,却只有一处,有灯光,而没笑声。
合府虽点起灯火,点亮灯笼,却半点声音也没有。
小鹿望着桌上的油灯,她怕小姐伤心,连蜡烛都没敢点。现在已近戌时,天色全黑,还是没有人来,小姐就那样坐在那里一天。
她望着小姐的身形暗暗发誓,如果那个谁谁谁今天敢不来,她就跟他切八断断交,告诉老爷也跟他切八断断交,让齐家所有人跟他切八断断交。还要去告诉所有以前对小姐有意的人,让他们再来追求小姐,也集体去追杀那谁……
她愤然转身,却猛地睁大眼,门口站的那谁,不正是那谁谁谁?
她伸手指向对面穿大红新郎喜服的人,却说不出话。
辛梓修没看她,径直走向端坐椅上、头覆红巾的新嫁娘。微弯身,双手握向她交握的柔荑,轻声道:“我来了。我来娶你了。”
掌中的纤手极轻地颤动了下,他心中猛抽,用力握紧她的手。
第9章(1)
“快!红绸!”小鹿几乎是尖叫,叫人拿来牵领的花球绸带。他终于出现了!她激动得几乎要疯掉。
“等一下。”辛梓修抬头阻止她,然后再低声问齐幽容,“我这样领着你走可好?”
他与她之间,不想隔了东西。他既已握住她的手,就不愿再放开。
红帕下的螓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
他心中高兴,手上缓缓用力扶起她,握住她的手,迈开迎娶她的第一步。
“快去拿灯笼照路,告诉门口的人,放爆竹。”小鹿继续吩咐,顷刻间,几盏灯笼便已拿来,排在屋外,照得迎娶她的路一片暖亮。
爆竹声响,他与她走出门扉,一步步,引领她走入院落、花园、曲桥……朝向他的小园。
他垂眸看向头覆红巾的她,只是看着,唇角便已微微勾起,握住她的手,温暖满满地填涌入心中。
他从未感到如此心安和满足。
即使这路能走上一夜,他也因为她在对面,而不再寒冷和孤独。
迈入花堂,原本因等待而失落散去的贺客重又聚集赶来,但见他们如此进来,都愕然愣怔住。
他不看别人,只扶了她面向堂中便拜。
有她和他两人,婚礼就已足够。
小鹿一脚踹在大少爷胫骨上,他是死人啊?!有这么所有人死瞪着眼看着新郎新娘拜堂的吗?
齐天傲反应过来,再想司礼时,他们已静静夫妻交拜下去。
“送入洞房!”他只来得及长长喊了一句。所有人都蓦然惊醒,他们刚才是来观礼的吗?此时祝贺恭喜之声才层迭涌起,各处已是欢闹气氛。
何掌柜朗声道:“坊中齐家酒楼已备好喜宴,请各位前往欢聚。”
小鹿掐紧大少爷手臂,“小姐和姑爷有令,今晚不准闹洞房。”她想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