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头,发现小娃儿正快乐地啃着炸糕,登时又高兴起来。“好吃吧?好吃吧?叔叔给你买的一定好吃的,我可不像那个只会说不会做、只喊价不掏银子的坏女人!”他刚才听到小女娃喊齐幽容姐姐,才故意自称叔叔,存心占她便宜。
齐幽容垂下头重新看着板儿,这么精怪的小厮,早知道当初应该派给弟弟才好。
“奉劝你一句,”她朝向辛梓修,“以后谈生意别带着他,他那张嘴只会坏事。”
板儿瞪她一眼,然后从随身布袋中掏出一把算盘,“哗啦哗啦”轻摇,左摇右摇,逗得小女娃“咯咯”乱笑,伸着油手过来抢抓。
齐幽容终于无语,原来他们齐家的算盘还有这等用处。
“我正是想避开他,所以烦请小姐移步。”辛梓修已经等待很久了,望着她道。
她从没想到这么快与他碰面。
齐幽容慢慢走在来时的桃花道上。至少在她的计划中应该更晚一点,可有时事情无论怎样安排,终敌不过一个天定的偶然。偏头看向三步远外的辛梓修,他仍是有几分书生气,说话也像,但细细思来,却是每一句话都不只是书生那么简单了。
她从没打算小看他们家的二掌柜,今天让她意外的,是他的那份不见一丝怨尤的气定神闲。
“小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与我为难吗?”辛梓修终于还是发问了。
“我何时与先生为难了?可否请您明示。”齐幽容浅笑道,虽然笑容他看不见,但语气却将耍赖意味传达得十足。
“官卖粮号。”他竟也好脾气地提醒。
“这么说你也是找我来要钱的?不好意思,我向来没有把将近两百斤银子扛在身上的习惯。”她手一摊,没钱。
好像是正常人都没那个习惯吧!辛梓修摇头轻笑,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略一思量,说出他隐隐的感觉。
“小姐好像对我很熟悉?”
“嗯?有吗?”她再推回问题。
辛梓修再凝思片刻,决然道,“小姐从北方一路跟踪我至此,到扬州又在粮号官卖中有意为难,敢问我何时得罪小姐了吗?”
齐幽容顿时定住脚步,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他的联系能力也太强太快了点,出乎她的意料。何况她有把握他对于有人跟踪之事也不十分确定。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那人是我的?”明知他有九成是试探,她仍是近乎默认地问出来,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辛梓修也有些意外,他真的是蒙的。没想到竟中了。
他感觉这和捕风捉影也相差不远了。
“说出来可能小姐不信。”他淡淡望着她,青绿色的衫子衬着身后的桃花,头顶白色的轻纱虽然遮住面容,但竟也有些朦胧的美感。“其实只有两个字,感觉。”
“感觉?”
“嗯。”他转回头,负着手,望向前方无尽的春天廊道,“我对于有人跟踪之事也只是猜测,但及至今日遇到小姐,才发现那种感觉是相似的。那是一种无论看着小姐,或是偶尔远远相处,就能心安的感觉。我总是觉得,小姐或许是我熟悉之人。说这话实在是冒犯了,但我确是实言,望小姐不要见怪。”
齐幽容望着他,悄悄捺下一声叹息。
“而且还有一点很简单的。”他回头对着她笑,补充道:“小姐与我说话时是北方口音,很容易猜到是从北方来的。”
她愣怔了下,然后也笑,拍手道:“好,我认了!那就是我!”反正不打紧,认了又能怎样?
“多谢小姐解我疑惑。”辛梓修点了下头,“那可否请小姐相告,为何要做这些事呢?”
为何?哼,抱歉,她不能说。
齐幽容也如他负着手,摇了下头,“既然先生这么有本事,那就猜猜看吧。”
辛梓修觉得一定是自己得罪了她,不然她干吗处处与自己作对?稳妥起见,他仍是询问道,“不知是在下得罪了小姐?还是齐家得罪了小姐?无论是齐家还是在下,我都在这里向小姐致歉。”他拱手长躬,一揖到地。
齐幽容突然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火气,右脚轻抬,踢起地上一颗石子朝他头脸飞去,“你又不姓齐,用得着你替齐家道歉?”何况齐家当然没得罪她,难道是她爹会不给她吃?还是娘不给她穿?
辛梓修直起身,微微蹙眉,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错什么,竟能惹得她突然生气。但刚才的石子极有分寸,仅是擦着他额前飞过,止住他的动作,却不曾伤他。
“不用想了,也许我根本就是不讲理之人!”齐幽容轻哼,阻止他继续费脑筋。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棒了片刻,才又点头道,“也许小姐说得对,我不是齐家的人。等到齐家将我逐出门时,我自然不会再担齐家的事。”
“齐家不会将你逐出门的。”她抬手执过旁边一枝桃花,轻轻抚过上面的花瓣,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想把整株的花通通都掐下来,“那太赔本了。不如你出个价,觉得齐家多少钱会将你再次卖出,我付。”
“小姐真会戳人的痛处。”他瞪着澄亮的眼眸直视她,脸色不太好,竟也在嘴角勾出一个极淡的笑,“小姐应该是和齐家熟识的人吧?否则不会知道这么多。”他和齐家的关系极少有外人知道,即便在齐家堡,多数人也只当他是未来姑爷。
上次竞拍之事他曾斥问过何掌柜,但他也只说是故人之女,托他帮忙,剩下的就绝不肯再说了。何掌柜的故人,应当也与齐家有关吧?
“是你自己把痛处亮出来让我戳的。”齐幽容淡哼,松开手,让枝杈弹回原处,“先生真是好本事,为了探我的来历,连自己最介意的事都可以拿来当诱饵。”
她转身向他,轻移一步,在那瞬间,她身后树上的桃花突如雨般飘飞凋落,纷扬碎红满天,“我本不愿如此解决这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和我打一架,如果你赢了,也许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辛梓修就在那一刻了然,得罪她的一定就是自己。虽然他从不记得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见过她。
板儿小心翼翼地跟在二掌柜身后,觉得主子脸色怪怪的,从刚才回到运河边就是这样,现在他们已经办完事,再回到客栈,仍没有什么好转,又不肯说话,害他也不敢乱问。
说不定是被“坏女人”气到了,他在心里恨恨地想。
不过能气到他家二掌柜也真是有本事。
辛梓修并不是真的被气到了,让人戳到痛处当然会心里不舒服,但他竟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她似乎也不高兴,不是因为他说话得罪她,而是他提及他与齐家的关系。在她出言伤他时,竟有一丝隐约的气愤,她在气谁?他吗?
他没和她打架,虽然存着若干疑惑,但又不是杀人大事,犯不着用动手来寻求答案。在他转身离开时,她对他说:“以后好自珍重吧。”那叮嘱,像是警告,也像是埋在心底深深的叹息。
他从未为任何女人如此伤过脑筋,包括那位莫名其妙讨厌他的大小姐齐幽容。
丙然商人中什么怪异品种都有。齐堡主说的。
进到房间,随意四处瞥一眼,竟然发现一件本来没有的物什。
“这是……”他走过去,那是一具古琴。
板儿终于盼到二掌柜说话了,管他说的是什么,此时他的心情都是雀跃与雨过天晴的快乐。
“这是早上何掌柜送来的,说是给二掌柜解闷。”板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当时咱们急着要出门,我就随便收下放在屋里,想必咱们走后他又遣人来收拾过了。”喏,连琴台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