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方天的说法就是:易容一道,不但与施术者的功力深浅有关,也与被易容者的修为有关。若是扮作老妪,虽然形象上改变很大,但要求也跟着高了,一举一动都要表现出老态来,一个不注意就会露馅;同理,扮男人也一样。所以最好还是就打扮成相同年纪的姑娘,走在街上随随便便就能看见十几个的那种。
就这样,毕妃纤穿上粗布衣裳,包着碎花头巾,挎着个小包,搀着方天走出涵天城的关卡时,守卫果然未对这一老一少自称是祖孙俩的人多加留意,轻易放行。
毕妃纤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就看见远远路旁停着一辆牛车,赶车的车夫抬起斗笠朝她笑了一笑,挥手告别。
虽然是张陌生的脸,但她知道──那是戴柯渐。
☆
一路慢行,沿途碧草连天,青山绿水,方天一边看一边赞叹:“果然人间处处有风景。”
“我们这样子走,什么时候才能到安罗城?”
“别急别急,到了柳镇后再雇辆马车,现在步行,绝对比坐车和骑马安全得多。”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这句话,一对涵天城的士兵策着快马从他们身边驰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毕妃纤望着骑兵离去的方向,轻叹道:“你知道吗,我到涵天城一个多月,还是第一次看见骑兵。”
“那是,平时涵天城太平得连个毛贼都没有,哪用得着出动骑兵?”方天瞥她一眼,调侃道,“你面子果然够大。为了找你的尸体,淮素可是步骑水三兵都给派上了。”
“我现在感到很困惑。”
“困惑什么?”
“淮素是个人才,他有野心、有手腕、有魄力,也有热情,但是,对涵天城来说,他真的是最适合的城主人选吗?涵天城本是个与世无争逍遥太平的人间天堂,为什么要把它也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
“我很高兴你终于看清了这一点。”方天模了模鼻子,嘀咕道:“虽然有点迟钝。”
“呃?”
“你以为我上次非要你陪着逛涵天城真是因为我贪恋红尘?”
方天的目光在闪烁,毕妃纤一呆,再回想起那次的情形,他的一举一动顿时变得别有深意起来。
首先,师父早就知道了她是罗夙的女儿,并把此事知会了戴柯渐,而戴柯渐与方天又是结拜兄弟,那么方天也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游玩是假,想借此点化她才是真的。他有意让她亲眼目睹涵天城的繁华安定,让她看到戴柯渐这个城主其实当得并不差,并且进一步推断出其实淮素才是真正不适合涵天城的人。
毕妃纤越想越是冷汗直流,枉自己一直自负聪明,那么多事情竟然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戴柯渐……那个与她同是十八岁的少年,他究竟有着怎样的智慧和胸襟?
他知道淮素要造反,却依旧器重他、放任他为所欲为;他知道她别有居心,却对她温柔有加,顺着她,取悦她,做了那么多好玩好笑又好气的事情来逗她,为她选婿、送她发簪,让她的生活每天都充满了惊奇。他不会直接指出她是多么愚昧可笑,而是将事实一件件地铺陈到她面前,让她自己辨析,自己决定。当她还是要按错误的道路走下去时,他就慷慨一笑,把她想要的东西送给她……
戴柯渐,今生为何会遇见他?为何要让她遇见这样一个人?这份深情,她如何背负得了,又如何偿还得了?
一念至此,眸中愁色顿现。
☆
四小厮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火锅一边就城中时局发表看法。
首先发言的当然是四小厮中的老大小吃:“表小姐还没回来吗?我看见忘忧楼那的灯笼还没亮,算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啊。”
“我觉得表小姐还是晚点回来的好,起码,即使是坏消息,也到得晚点。”小乐消极地说。
小喝反驳道:“那你就错了,我觉得表小姐出马,应该没什么办不成的事,所以她带回来的肯定是好消息。”
“表小姐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不过毕姑娘肯定是凶多吉少。”小乐摇头晃脑,“听说西城军营那边都派出了三队人马去找了,还是没找到她。你说她去哪了?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失踪,真是诡异。”
小玩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声道:“更诡异的你还不知道呢!我听素字营那边的人偷偷地说,毕姑娘是被大总管害死的。”
“什么?”小喝小乐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小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他们不敢说,我们也就听过就算。反正我看事有蹊跷,没准少爷这几天偷偷溜出去,就跟毕姑娘失踪的事情有关。”
三个小厮彼此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对准正在大快朵颐的小吃,小吃一呆,筷子里的牛肉掉到了锅里。
“有诡异──”三个小厮一起拖长了声音道。
小吃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玩小乐双双卡住他的骼膊.小喝扑过去掐他脖子道:“少爷去哪了?说!”
“我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啊……”
小吃的眼泪都快流出来,正在挣扎时,一个声音懒洋洋道:“你们找我干吗?”
三小厮回头,愕然地看见戴柯渐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原本属于他们的位置上拿着他们的碟子和筷子吃得很欢。他们只好讪讪地笑着,放开小吃,坐了回去。
小喝问道:“少爷,你去哪了?”
“如果你是我老婆我就告诉你。”
“……”小喝无语。
小玩则撇嘴道:“少爷偏心,什么事都告诉小吃,却瞒着我们三个!”
戴柯渐看了他两眼,然后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地叹气道:“其实我这么做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呸,谁信哪?”
“因为你们三个命比小吃重要,而一个知道太多的人命是不会长的……”
“少来了!”
“因为你们太聪明,不像小吃那么好骗,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哄过去……”
“这还有点道理。”
戴柯渐脸上的笑容忽地变冷道:“因为你们三个中有内奸!”
小喝小玩小乐原本笑嘻嘻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半晌,颤声道:“少爷,你开、开、开什么玩笑?”
“哦,我有开玩笑吗?”戴柯渐闲闲地抱胸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城东果子巷的大房子,万香楼粉菊花那的三万两白银,果然是很吸引人哪。你们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也没给过你们那么多好处,所以你们中间有人为此背叛我,也是情有可愿的。”
三小厮这下坐都坐不住了,一个个表情愕然,手脚哆嗦。
“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我又没说要追究此事,继续吃啊,这火锅做得不错。”戴柯渐夹起一片莼菜细细咀嚼,点头道:“小乐,虽然你叫小乐不叫小吃,但论厨艺,小吃可你的一半都不及。”
小乐冷汗如雨。
“小喝,愣着干吗?给少爷我倒酒啊。”
小喝颤颤地拿起酒壶,倒了一倍,洒了一半。
“还有小玩,少爷肩酸,给我捶捶。”
小玩站起来,却不是走过去为他捶背,而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抱住戴柯渐的腿道:“少爷,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
他这么一跪,其他三个看看戴柯渐又看看他,想求情却又不敢,也是如坐针毡。
戴柯渐的视线飘到很遥远的地方,缓缓道:“你跟了我十五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扪心自问,我可曾有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小玩忽然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