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非焉只是默默凝视着她,眼神复杂。他身旁的江桂珍说道:“欧律师,真是太谢谢妳了,妳在法庭上的表现太出色了!”
欧天姿与她握手,“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晚上我们要给小毕开个PARTY庆祝,你一定要来参加。”
欧天姿看了毕非焉一眼,“不了,我还有点事情,恐怕不能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江桂珍有点失望,但也没多坚持,“那好,有机会再联系。”
“好,再见。”
众人拥着毕非焉转身离去,他的白衬衫在人头攒动中鲜明如斯,背影看起来很孤单,与周遭人的欢跃格格不入。
这个古怪小孩,他不会还想着要死吧?不过就算他真要死,也和她没关系了,官司已经结束,一切也随之画上句号。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为他人操心,向来是她一贯的作风。
可是再扫一眼空荡荡的人已散尽的法庭,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那么寂寞呢?
欧天姿所谓的有事不是推托之辞,她是真的有事--去医院看望秦方。
她在病房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深吸口气绽出笑容后才推门而入,“嗨,老师,你还好吗?”
病房里,年已五旬的秦大律师正在妻子的陪同下吃香橙,看见她来,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呀,天姿,妳怎么会来?快坐快坐。吃个香橙。”秦方连忙递上几个香橙。
欧天姿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师母,笑道:“来跟老师报喜啊。”
“官司赢了吗?”秦方摇头叹气,“太可惜了,本还指望卫淡嵘能挫挫妳的锐气的。”
“老师你心眼好坏,成心想看学生出丑啊?”欧天姿娇嗔,将手中剥好的橙塞到秦方嘴里。一旁的师母看着这一幕,笑呵呵地说:“你们师生先聊,我去买点东西。”
“好啊。”等师母走后,欧天姿脸上的笑容就黯淡了下去。
秦方看着她,柔声说:“怎么了?官司赢了,应该高兴啊。”
欧天姿垂着头,局促地笑着说:“是啊,是很高兴,所以第一个就来告诉你。”
秦方伸出手模了模她的头发,“我很以妳而自豪。”
欧天姿抿紧唇角,犹豫半天,还是将头枕到了他的被上,缓缓说道:“答应我,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要你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一步步地走着你曾经走过的路,走得很好……”
秦方眼中闪过一抹悲伤,抚模着她的头发说:“傻瓜,我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我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他停了一下,换上轻松的语气说:“而且我真的很为妳感到骄傲呢,这场辟司即使是我去打,也未必比妳做得更好。妳很出色!”
“也很招人厌吧?他们都在背后叫我毒菊花。”欧天姿苦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别人的话不用理会……什么故事?”
“有个村子里有两兄弟,村口是条河,村民们想要去其它地方,都要绕很大的圈子。于是哥哥决定建一座桥,有了桥后,村民们就不必再绕远路了。可是那么宽的河,要建一座桥,对村落的财力人力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哥哥不气馁,每天上山砍树准备木料。而弟弟呢,则从这条河上看到了商机,他花了一点点钱造了只船,然后以渡人过河收取费用,不久就成了大富翁。”秦方模模她的头,“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当初你问我,如果让我选择,我会当哥哥还是当弟弟。”
“妳当时回答说,妳选择当弟弟。”
“是啊,因为我觉得坚持理想太痛苦了,把握时机顺应潮流才是明智之举。”欧天姿露出迷茫之色,低声说:“我也真那么做了,我一直是个很会顺应时势的人对不对?可是……还是觉得不快乐……最初官司赢时会很高兴,很兴奋,但渐渐地,兴奋的情绪越来越少,越来越麻木,有时候看见委托人喜悦的脸时,都会觉得好奇怪,好像在看一出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电影……”
“妳长大了,天姿。”秦方刚说了这么一句,病房的门开了,秦太太去而复返。
“咦,天姿,妳怎么了?眼圈红红的?”
欧天姿连忙站起来说:“哦,是啊,刚才眼睛有点痒,就忍不住用手揉了几下……啊,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秦太太挽留说:“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我回家吃好了。老师再见,师母再见。”欧天姿几乎是夺门而逃,匆匆跑进电梯,铝合金墙壁上照出她的脸,难掩的慌乱失措。
很失落,心空荡荡的,像下午人潮散尽的法庭,她看见了寂寞。
欧天姿深呼吸,再睁开眼睛时,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勾唇微微一笑。
不委屈,她才不委屈。早从童年时代起,她就已经选择好了,永远不学那个愚蠢的哥哥,硬要造桥过河,没成功前就先苦死自己也拖累了大家。她是夹缝求生见风使舵的高手,她把这一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即使是……秦方,也一样。
即使是秦方。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黑,街上车辆稀少,两旁种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树,风吹过,沙沙作响。一辆BMW突然超过她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欧天姿正感到惊讶时,事情发生了。
那辆BMW不受控制地滑出车道,行驶者朝右急拐弯,总算在最后关头抢回一命,车头撞上路旁的一个垃圾箱,停了下来。
看来情况不算太糟糕。但很奇怪地,那辆车就一直停在了那,再无动静。
欧天姿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把车倒了回去,BMW的车窗半开着,依稀可见一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难道被撞晕了?她连忙下车,上前拍着那人的肩膀喊道:“喂,先生,你没事吧?醒醒,先生……”
翻过对方的头,映入眼帘的是张俊秀苍白的脸--毕非焉。
怎么是他?他这会儿不是应该PARTY上庆祝无罪释放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厢里没有酒精的味道,应该不是醉后驾驶。这样子都能撞车,真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欧天姿本来不想理他的,但转念一想,如果被交警或路人发现他,继而被媒体知道后,可能又会有非议,麻烦无穷。算了,就当回好人吧。她俯身为他检查伤口,毕非焉的睫毛轻颤着睁了开来,眼睛雾蒙蒙的,这一刻的他,极孩子气的表情,柔顺得不可思议。
“你受了点伤,不过还好不严重。我想你不太适合现在出现在医院,所以,让我来开车。”她将他推向旁边的座位,想了想,又回去把自己的车开到路边停好,再重新回到BMW的驾驶座上。
在她做这一系列事情时,毕非焉一直用恍惚的表情望着她,看样子还没从刚才的昏眩中彻底清醒过来。
15分钟后,欧天姿终于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药店,买了消毒药水和棉花等东西。当她开始帮毕非焉上药时,对方的眼睛突然清明起来,“怎么是妳?”
“一直是我。”欧天姿毫不温柔地将他的脸转到自己顺手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处理完伤口。
毕非焉没有再说什么。
欧天姿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不会有什么大恙后,才用棉花擦干手上的药水,“觉得好些了吗?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