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钱萃玉最恨的人,是当今天子。
第十章
“天下财一石,钱家独得八斗。”
这句被篡改了的谚语恰恰是对天下首富钱家最形象的比喻。
一整条长街,皆是钱家的地盘,两旁林立的店铺货摊,也全是钱家的附属,而长街尽头,丈高的朱漆大门。门前的白玉石狮,和一整块沉香木雕出的匾额,即使在夜色中,灯光依旧将那两个纯金嵌字映得闪闪发亮。
殷桑走到此处,停住了脚步。
这是她的家。
生她养她十七年的地方。
换了世间其他人,谁能舍得下这样的富贵荣华?
可那个有着天下第一才女金冠的女子,却轻易间将之抛却。
在没有见到钱萃玉之前,虽久闻其名,但心里认定那只不过又是个吹捧出的无知少女,除了会一点点诗画音律、风花雪月之外,毫无情趣。谁想见到后才知道,竟是错得那么离谱。
她虽然也未经尘世,却知人间疾苦;虽性高傲,却不娇纵,学东西很快,一教就会;谋生不易,她却懂得如何最轻松地赚到钱,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千金小姐……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竟能有那样坚毅的性格,能有那样执着不悔的深情。那深情如海浪,席卷而来不容逃月兑,无可抵挡。
商贾之家,竟培养出了三个性格迥异各具特色的女儿,它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殷桑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走上前,守门的家丁豹身行礼,处处显露出训练有素。
“在下想求见钱老夫人”
“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段桑沉默了半响,道:“殷桑。”
家丁一听,双目顿时瞪大。他在钱家为仆已有十余年,自然知晓那位不被钱家承认的二女婿的名字,只是一直没见过,只听说他是个落魄书生,没想到竟是此人。再看他,眉如远山,目似流星,气质高华,竟是这么一副好模样!
当下又瞄了他几眼,才转身去禀告了。
殷桑在门外足足站了一盏茶工夫,那家了才去而复返,脸色古怪地道:“老夫人说她不想见你,请公子回吧。”
殷桑微一沉吟,道:“我有要事求见,关乎萃玉生死,请老夫人抛却前嫌,务必要见我一面。”
家丁见他说得恳切,心中不忍,便再度回禀,这次却是很快就回来了,摇着头道:“老夫人说二……说钱萃玉已与钱家月兑离关系,是生是死与她无关。她不会见你的,让你死心。”
“真的没的商量吗?”
“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她说不见就不见,你走吧!”家丁说着正要挥手赶人,谁知眼前人影一晃,殷桑竟直闯了进去。
“哎呀,有人硬闯!”家丁连忙叫唤,里面顿时出现了许多护卫。钱家豪富已久,为防有人觊觎眼红,做出对它不利的事情,特地训练了一队精英守护,各个武功不凡。家丁这一叫,顿时把他们都叫了出来。
只见殷桑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般走了进去,手指轻点,衣袖轻挥间,那些人纷纷被点中穴道,呆立当场。然后他就轻轻松松地走入了花厅。
一青衣少女甩帘而出道:“好狂的男子,岂容你在钱家如此放肆?”说着手中已多了根长鞭,一鞭向他头顶击落,分明已击中对方了,但不知怎的,鞭上忽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她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朝一边栽了过去。
一只手轻轻扶住她,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有得罪了。”说着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拿的可不就是她的鞭子?她的鞭子是什么时候到对方手中的?
青衣少女立刻明白自己的武功与其相差太远,当下羞红了脸退后几步道:“你莫得意,等七哥回来,有你好瞧的!”
这时内堂传出一威严的声音道:“四儿,退下。”
青衣少女跺了跺脚,虽仍不甘,但不敢违抗,连忙退了回去。如此整个花厅里只剩下殷桑一人。
内堂那声音又道:“我说过我不想见你,你却硬闯。莫非你真不将钱家放在眼里?”
殷桑将手中的鞭子放到一旁的桌上,恭声道:“不敢,情非得已,请老夫人恕罪。”
“恕罪?”钱老夫人冷笑一声,“老身怎敢治黄金眼的龙头大哥的罪。”
殷桑面色顿变,低声道:“晚辈已不是黄金眼大哥许久了。”
内堂沉默了片刻,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萃玉生命垂危,欧前辈为她诊治后,开出的药方里需要三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老夫人的一滴血。”
钱老夫人听后又是一声冷笑,“他倒是好心,救了这个救那个,真把自己当薛胜了。”
殷桑双眉微微扬起,对钱老夫人如此冷血的反应,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浓。她是萃玉的亲女乃女乃,就算萃玉当初不听她的劝导离家出走,导致整个钱家蒙羞,但还有什么比血亲更重要?为何她能在听闻孙女这样的噩耗时依旧冷嘲热讽,漫不经心?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初识萃玉时的情形,她对他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的确一样,一样孤独,一样不为人所爱,一样倔强,一样浑身是刺……
萃玉……殷桑在心中暗唤一声,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澄。他朗声道:“老夫人,请您念在萃工毕竟是钱家骨肉的份上,救她一命。曾经种种,都是我的错,萃玉无辜,请您救她一命!”说罢,轻轻掀起衣袍下摆,缓缓跪下。
他这一跪,内堂里顿时发出惊呼声,几个女子掩住了唇,面面相觑。而一锦衣老妇也是一怔,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做。
她站起身,以龙头杖慢慢掀起帷帘,走到殷桑面前、望着他,一言不反。
殷桑没有抬头,只是直直地跪着。
钱老夫人挑起眉道:“殷桑,这是你平生第几次对人下跪?”
“第一次。
“你不觉得羞辱吗?”
“替妻子求药,何辱之说?”殷桑苦涩地一笑,“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钱老夫人盯住他,“即使是用你的自尊,或是生命来抵偿?”
殷桑终于抬起头,望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中,那里面有什么?算计?感动?踌躇?皆而有之。独独没有怜惜。
要死的那人是她的亲孙女啊,为何她半点儿都不心疼?!
他沉着声道:“是。”
钱老夫人忽然一笑,笑容很复杂,却也充满释怀,“好。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虽然我的一滴血并不算什么,但若是拿去救命,价值自然不同。你想要我的血,就需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殷桑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钱老夫人一字一字地道;“我要昔日黄金眼的七宝指环。”
殷桑顿时面色大变,再抬头看去,灯火通眼的花厅里,钱老夫人的身影却如陷在夜色之中,惟有一双眼睛,亮得逼人。
好,好一个钱老夫人!好一个首富之家的掌权人!好一个浸婬商海数十年威风不倒的女人!
若在七年前遇见这样的人物,他会充满激昂的斗志,欲与之一决胜负,但是七年后,看着她亦只不过是看自己曾经的影子,也是这样不择手段,精明寡情。
殷桑缓缓站起身道:“那有何难。”
钱老夫人挑起眉毛道:“你可考虑清楚了?你知道七宝指环对整个黄金眼以及江湖黑道而言意味着什么。”
殷桑道:“我知道它对别人来说意味着江湖最神秘危险的暗杀组织,谁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地下王国,拥有了与朝廷抗衡的势力。但是,我也知道它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