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娘子一惊,便看见沈诺转身向门口走去,看样子是不再恳求了,当下追了过去拦在他面前,急道:“诺儿,我不是在拒绝你,难道你连长辈对此事的一点看法和意见都听不进去么?”
沈诺轻轻摇头,道:“其他事上,我一定会尊重夫人的意见,但惟独些事……夫人就让我自己来决定罢。如果夫人没有别的事,沈诺想告退了,轻衣危在旦夕,我要去陪着她。”说完拜了一拜,便离去了。
琼花娘子愣愣地立在原地,满脸惊恐,不可思议地望着沈诺的背影,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卿姐,有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该支持他成全他,还是该反对到底?估计他也不会听我的。”说罢不禁苦笑,把脸转向了一旁的墙壁,壁上挂着一把宝剑,鞘上刻有二字——“问天”。
“问天啊问天,如果当年我也顾虑世俗礼教,不肯放弃贞节牌坊,不肯表明真心的话,我们是不是就那样的错过了一辈子?”看着墙壁上的宝剑,琼花娘子想起了那个让自己倾心了一辈子的男子,仿佛可见满天黄沙中,纬帘掀起的那一刻,那个男子明亮却又温润的目光是如何穿过千军万马投注在自己的脸上,而自己当时,却是一身的素缟……
琼花娘子忽然转身,叫道:“盈儿,陪我到祭祖堂去。”
*****
灰蒙蒙,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在哪儿?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程轻衣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阶石梯之上,她的面前是一级级的台阶,蜿蜒上伸着,却似乎没有尽头。台阶是很刺眼的白色,而除了台阶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刚走了一步,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身下的那级台阶开始晃动个不停,是悬空着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只有拼命地用手抓住它,倾尽全身的力量,才能维持着自己不掉下去。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就在那样嘶哑着呼救时,眼前却瞥见了一道白色的影子,远远地立在外面,遥隔着无边际的距离。
师父!
她惊喜出声,拼命地朝那人挥手,“师父,我在这里!师父,快来救我!我在这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白影忽明忽暗,却一直不肯靠近。
师父,我在这里啊!你没有看见我吗?我快掉下去了!快来救救我,快来救救我!师父,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你没看见我在苦苦挣扎么?你为什么不来拉我一把?为什么不来拉我一把!我不敢动,我一步都不敢动,好像只要我的手和脚离开哪怕只是一寸,就会从这个台阶上掉下去!除了你外,没有人能帮我,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听见吗?没有看见吗?还是你已经决定抛弃我不管了?
师父——师父——师父——
*****
昏迷中的人儿额头一直在冒汗,她的唇角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床旁的吹箫公子将一方用冷水浸了的手帕为她拭汗,但结果却是引来了更大的不安。她浑身都在颤抖,似乎沉浸在某种恐怖的梦境之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蓝心走过去,柔声道:“让我来吧,我来照顾她。”
吹箫公子摇了摇头,握住了程轻衣冰凉发抖的手。
蓝心见他这个样子,便低叹了口气,转身向秦若烟走去。秦若烟靠在门上,痴痴地看着吹箫公子,脸上的神色不知是凄凉还是讽刺。
“秦姑娘,你站了很久了,回去休息吧。”
秦若烟的目光木然地从吹箫公子身上移向蓝心,却也是什么都不说地摇头。
蓝心正在为难之时,就看见沈诺匆匆赶了回来,当下眼睛一亮,迎上去道:“怎么样?”
沈诺走到床前,忽然弯腰抱起了程轻衣,众人都一惊,尤其是吹箫公子,立刻把手一横拦住他道:“沈兄,你要干什么?”
“我带她回家。”
“回家?”吹箫公子脸色更白,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救不了她?”
沈诺凝视着怀中的程轻衣,目光几近于温柔,缓缓道:“轻衣,师父带你回家,回到家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屋里会有你最喜欢的麝香,屋外有满林的桃花,你再也不用受奔波劳累之苦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蓝心惊道:“沈大哥,程姑娘的病难道……”
沈诺谁也没有理会,抱着程轻衣径自从众人身侧走了出去,此时雨已停,但空气还是很清凉,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晕黄的光,映着他与程轻衣的身影,恍恍然有种绝望的氛围。
他的脚踩在温润的土地上,就印下了一行脚印,深深又浅浅地凌乱着,像是此时此刻众人的心情。
“师父……”怀里的人儿忽然呢喃了一句,眉却锁得更紧。
沈诺看了她一眼,答道:“我在,我在这呢。”
程轻衣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说道:“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再也不那样做了。你原谅我吧。”
沈诺笑了笑,柔声道:“我是你的师父,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程轻衣又昏昏地睡去。沈诺的笑容渐渐淡去,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他走上马车,在关门的那一刻,许了一个承诺,“轻衣,我们回家,师父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再也再也不会了。”
*****
这天的阳光很明媚,照在花园里,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翻飞,所有的颜色都艳得很可爱。
程轻衣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纱衣坐在轻尘居门口的椅子上,湖光水色,水榭雅舍,再加上满枝的桃花,风景很是惟美。
半丈开外的方桌后,沈诺正在为她画画,两人视线脉脉交集着,不需要言语就已胜过一切。
“好了!”沈诺放下了笔,对程轻衣笑笑,然后将画好的画拿过去展在她面前,“如何?有哪里不满意,告诉我,还来得及修改。”
画上的人儿栩栩如生,细微到每一根眉毛,每一根头发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程轻衣看着那副画,盈盈一笑道:“你画的真是我么?”
“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程轻衣纤细的手指指上了画中人的脸颊,“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如莹玉一般,而我却只是苍白。”阳光下,她的脸果然素白素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又指向画中人的嘴唇,“你看,她的唇不点而朱,可是我却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她的唇和她的脸色一样的苍白。
“还有她的眼睛……”程轻衣还待要说,沈诺已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还要再说下去了。”
程轻衣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又笑,抬眸凝视着沈诺道:“不过我以前就是那个样子的,看来师父真的记得我以前的模样呢。你知道吗?这些年以来,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怕师父忘了我……”
“怎么会呢,你多心了。”沈诺眨眨眼睛,调侃道:“要知道,像你这样无礼、刁蛮、任性、倔强,不肯听师父话的学生非常稀有,所以我怎么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程轻衣听了却没有笑,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停留在沈诺的脸上,忽然问道:“师父,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只是因为旅途疲惫,引起了旧疾发作,修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
程轻衣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轻声道:“我昨天梦见自己在咳血,但是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的被子上和衣服上真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