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大门口,只见一辆马车悠然而停,车辕上的两个童子锦衣华服,倒似从画中走下一般。
程员外与夫人对视一眼,程员外道:“神医在哪里?”
红袄童子和绿袄童子双双下车,掀开车帘,走出一个宽袍缓带的年轻人来。但见他剑眉高挑,颇有冷傲之态,但一双眼睛却又湿润似水,鼻子直挺,非常秀气,薄薄的双唇突出了其人坚毅的个性。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风采照人,仪容翩翩。
竟是个如此俊雅的人物!
程员外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心道,我老夫生平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神采飞扬的人物,想必其也真有些门道吧。当下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年轻人微微一笑,“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诺字。”
“原来是沈公子,快请进。”程员外顿时为之动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翩翩少年,就是名满天下的“妙公子”沈诺!
据说此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奇门五行皆极不俗,而最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但是个才子,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奇力量。曾经有人说过:“公子沈诺,或许并不能算是天下第一奇人,但有他在的地方,总能创造奇迹。”故天下人以“妙公子”三字称之,意为——人妙、情妙、才亦妙。
程氏夫妇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竟然会不请自来,救人于无望之际,再想起他以住的种种故事,心中都升起了很浓的希望,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色。
沈诺回头对两个童子说道:“我自去为程家小姐看病,你们留守于此,不必跟来了。”
二童子齐声应道:“是,主人。”
当下随程氏夫妇往内走去,此际虽是寒冬,但程家大院的花园中,依旧有不少花卉争奇斗艳,尽吐芳华,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来。
走过前院,到了一处桃花林中。比之先前的五彩缤纷,桃林则呈现出一片黯然之色,毫无生气。
沈诺走到一株桃树前,对首枝干默默出了会神,继而剑眉微扬,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来。他问道:“听说七小姐出世那日,此处桃花悠悠盛开,一片姹紫嫣红,可有此事?”
程夫人叹了一声,道:“正是。轻衣周岁那日,有个方外之人为她看过相,说是生为桃花之命,怕是福薄。我一直不肯相信,没想到这十几年来,果然是一直顽疾缠身,几度垂危……”说到此处,激动地盯住沈诺道:“沈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一定要把她治好……我一生命苦,几个孩子都相继夭折,惟独留她一女,若她也去了,我……我活着也了无生趣了……”说着便欲下跪。
沈诺忙一把将其扶住,淡淡道:“夫人不需如此大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程员外揽来妻子,柔声劝道:“夫人不可如此失态,沈公子既已来此,自会全心医治。”
程夫人泪眼汪汪,看着丈夫,低叹一声,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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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桃林,就看见前有一湖,湖水碧蓝,竟未结冰。一精巧雅筑依水而建,显得很是清幽绝俗。大门上以瘦金体题有三个绿漆大字——“轻尘居”,字写得极好,很是秀气。
沈诺不禁赞道:“好一个雅致之所,好一个轻尘之名,这字更好,不知是何人所题。”
程员外答道:“哦,此乃小女自题,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写于去年秋季。”
沈诺微微一惊,去年,也就是说,程七小姐在题这匾额时,年仅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能写出这样的一手好字来,当真令人叹服。
罢走到廊前,便听得房内有瓷器碎裂声传来,哐啷不绝于耳。程员外和夫人不禁都脸上微微一红。
程夫人满脸哀愁,颤抖着声音道:“这孩子……唉,又在闹情绪了……”
程员外对沈诺道:“沈公子,这个……小女因病太久,所以性子有点任性。若是等会医治之时,有什么冒犯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子看她年幼,切莫与之计较。”
沈诺笑而不答,径自走了进去。
罢掀起挡风帘,就有一只墨玉花插直飞了出来,沈诺伸手轻轻将其接住,再走了进去。
屋内,一少女尖声叫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听到没有?我不喝药,我不喝药!让我死了算了!你们给我通通都出去!”
当下有几个丫鬟匆匆逃出,见了逃诺都是怔了一怔。
那少女随手抓了一个翡翠果碟往墙上一砸,跺足道:“我讨厌你们,讨厌死你们了!你们很烦,知不知道!”她边骂边回头,瞧见了沈诺,顿时僵在了那里,骂声也停了。
只见这少女头发极黑,面色又极白,两相映衬下更显得瞳目深深,浑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灵逸之气。这种灵贵掩盖了她眉间的病容,却也更衬托出了那分娇柔的虚弱。
少女乌黑的眼睛带着防备的目光将沈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皱起眉道:“你是谁?谁允许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的?你是我爹娘新找来的大夫么?我说过了,我不要看大夫,我不吃药,我不治病!你们是不是没听到?来人,给我带他出去!我不见外人!”
程氏夫妇走了进来,见得这场景顿时面有难色,程夫人走上前柔声道:“轻衣,不要闹脾气,这位是沈公子,是平时请也请不来的贵客,你另这样,就让他给你看看吧……”
少女极是不耐烦地一甩长发,不屑道:“我的病好不了啦,谁来看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活了,你让他走!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程夫人转过头来把乞求的目光望向了程员外,程员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将脸色一板,厉声喝道:“轻衣,不得放肆!”
少女咬着唇,目光清冷,且带着几分幽怨之色地盯着父亲,接触到那样的眼神,程员外心软了一软,放柔了声音说,“轻衣,让沈公子为你看一下吧,就这一次,好么?如果连他也没办法,我就死了这条心,今后再也不逼你看病吃药了。”
少女目光中的幽怨之色更浓,看了沈诺几眼,忽地回身,取饼桌上的水晶花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掷,“哐啷”一阵清脆的响声的后,花瓶碎裂成千万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程员外和程夫人对视一眼,更是尴尬。反是沈诺,脸色平静如初,似乎全未将这样的待遇放在心上。只见他走过去,在少女面前立定,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注视了许久。
少女接触到他毫无表情的目光,心里不禁颤了一颤,有些慌张起来,但又不愿意示弱,便将头一昂,柳眉高挑,不悦地说道:“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无礼——”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沈诺将手中的墨玉花插递了过去,淡淡道:“拿去,继续砸吧。”
少女怔在了那里,满脸都是惊讶之色。程氏夫妇也惊奇地望着这位沈诺,对他的刚才的举动感到意外不已。
“拿去,继续砸。”沈诺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微微一笑,道:“桃林中的桃树,树心已经枯烂,不会再开花了,要想见到来年春天花蕊重吐,就得将这些树全部移除,另换上一批。同样的,你的心已经先你的身体而死,徒留这具躯囊,又有何用?你要求死,没人会阻止你。所以,拿去吧,趁你还有力气的时候尽量砸。”
少女接过了墨玉花插,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她默默地直视着沈诺,目光中闪烁着很是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扭过了头,轻声啜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