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勒缰停马的时候,最少最少,他们已全力急驰了三个多时辰。浣春觉得自己似乎已同马儿融为一体了,然而她感觉不出累,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再跑长些也没关系。
仇无涯跳下马,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一旁的白牙看得清清楚楚,眉头皱起,却没说话。接着他抱浣春下马,用力时终忍不住闷哼一声。这下连她也发现了。
“你受伤了吗?”她有些担心。
“没事!”他的口气、态度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落在她眼中,却像是强忍着痛苦。
“他受伤了?”浣春转向白牙,他应该会说实话吧。
“是……”瞄见无涯凶恶的眼神,白牙及时改正,“还好啦……虽然里面还是破破烂烂的,但外面算是黏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浣春不解。
白牙打了个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这家伙一向命大福大,不必替他白费神。”
实际上,仇无涯上次受伤极重,休养时间又短,现在虽然自由行动无妨,但要太激烈活动就很成问题。不过既然他本人要在心上人面前做英雄,身为师兄自当全力配合。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半露在沙丘外的石崖,万年风沙将坚硬的石壁雕凿出一个深及数丈的洞窟,数丛荆棘和沙柳环绕着洞口,刚好形成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砍枝劈木,两个大男人手脚利落地生起一堆火。干活的时候两人都一言不发,浣春有许多话想说,无数问题要问,此时也只能在一旁静静看着。
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儿……
照理说,两个生离死别,本以为今生无缘来世相见的情人会了面,就算方才身在险地什么也来不及做,此时已经到达安全之地,不是应该相拥而泣,至少应该执手相看的吗?而仇无涯却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干活,对一旁的浣春瞧也不瞧一眼,这实在是……
如果愿意,浣春可以是非常敏感的人,最初的兴奋已经被疑惑与不安代替。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他又在因为放不下对大汉的仇恨而在跟自己闹别扭?
咳!
白牙干咳一声,这种怪异莫名的气氛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是自己在旁所以让这对情人没办法互诉衷肠吗?
“我去找地方取水,顺便弄些新鲜野味来吃。”他觉得识相一点比较好,“无涯,你要好好照顾人家啊。”
白牙剐离开得不见人影,仇无涯就把手上拨火的树枝一扔,霍然转身,瞪着浣春。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语气凶恶,一个充满疑惑。
“我先说!”仇无涯抢先开口。对他而言,忍耐那么长时间已到了极限,“刚才你在干什么?”
吧什么?她站在一边看他们劈柴生火有什么不对吗?“什么也没干啊……”她回答。
“什么也没干!那你拿着刀子做什么?好玩吗?”
他是说他来救她的那个时候。浣春恍然,“我……我已经杀了薛克汗,反正是逃不了的,所以……所以就打算……”在他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自我了断……”
“你是傻瓜啊?!”仇无涯爆发,“那个杂碎杀了就杀了,你干吗要陪他死?!你疯了吗?我是去救人的又不是想去抱一具尸体回来!”
“我怎么会知道你来救我?”浣春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啊!”
“你凭什么以为我死了?我看起来像那么没用的男人吗?好!就算我‘死’了,你就可以去自杀吗?!”
浣春能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她他身上散发的愤怒,但是,为什么呢?她不明白。当时那种情况,他生还的可能性本就等于没有啊,而且她手刃仇人,算为他报了仇,再自尽殉情(这的确是当时她心中惟一的念头),有什么错吗?他现在不是应该感动之极,抱着她喜极而泣吗?为什么反而像她欠了他天大的债一样!她是为他才走到现在的啊!
不但不感动,还对她大吼大叫,这不知好歹的蛮子男人……浣春怒从心头起,“我自不自尽又关你什么事?我又没有指望你能来救我!你凭什么骂我!?”
仇无涯的气势一下于减弱不少,“是……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但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去寻死!”
最后一句话,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眼前她就站在这里,触手可及,直到此时残余的恐惧与愤怒仍然盘踞在心头。如果他晚到一步……如果她没听见他的喊声……如果那一刀刺了下去……
如果他就那么失去她,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她!
心里某个地方刺痛了一下,那是遥远的、关于过去的回忆。眼前的火光跳了一下,头有些重,他用力眨眨眼。
可是浣春感受到的只是委屈,“你以为我很想死吗?如果能够活下去谁愿意去死,但若你死了,与其一辈子活在那种痛苦里,不如索性死掉干净!再说我杀了薛克汗,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难道还等匈奴人动手吗?”
“你一个女人干吗做这种事!”他愈发气急败坏,“杀人、报仇这都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在那里等我?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早就被当成活靶万箭穿心了!”
强盗和蛮子不会和人讲理,眼前的男人就是例子之一。
强盗是没理,蛮子是不讲。
所以仇无涯简直就是不讲理。
“不可理喻!”她下了断言,赌气转过身背对他。
如果换一个人,换一种情况,她未必会如此生气,但此时此刻,她几乎要用性命为他复仇,居然还会被这样指责。当然想深一层,他一定是太过担心她,只是现在的浣春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爱情,本来就容易让人变得失常。
“你才不可理喻!”仇无涯暴跳,特别是看见她竟然不理自己,冲过去拉她,“你们女人就会寻死,从来不为活着的人想想!你以为这样死了我就会很高兴吗……”
浣春被他拉得手臂发疼,正要反驳,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扑通”一声,胳臂上的大力忽然消失。
惊慌转身,一眼看见的是仇无涯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毫无声息。
用力过度,长途疲惫,强提精神,最后加上急火攻心——仇无涯,伤口进裂,内息崩溃,昏迷过去。
一手拎水袋一手提着两只野兔赶回来的白牙看见的,就是惶急万分的安顺公主与毫无知觉的暴躁师弟。
为什么会弄到这个地步呢!白牙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为无涯止血,输导真气已耗掉他大半气力,做完这些他也只剩喘息的分儿。本来应该好好休息恢复元气……但看看一旁眼也不眨失魂落魄的浣春,他只有叹气。
旁敲侧击,单刀直入,适当的猜测,合理的联想……费了半天工夫才从她口中弄清楚事情缘由。白牙实在很想把这个师弟拖起来暴打一顿。有这么对待心爱的女子的吗?千辛万苦不顾性命去救人到底为什么呢?
“公主,你别同这小子计较,他不是故意的……”白牙强打精神,为昏过去的某个混蛋善后。
所谓善后,也不过是实话实说,比如无涯伤势如何严重,如何不肯乖乖休养,如何坚持要早去救人,一路如何咬牙忍受伤痛,得知婚礼消息后如何焦急愤怒,如何要去杀人放火,如何拼命……
白牙的口才不见得多么出色,但听着的浣春眼睛却湿了又湿。无涯如此不要命地去救自己,她怎么可能不感动,只是有一件事却始终不明白——她选择自尽为什么会让他这么愤怒呢?毕竟被及时拦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