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铺着厚厚的地毡,一个窈窕倩影翩然曼舞,一举手,一投足,那绮丽的风姿便烟火般四散开来。灿烂的火光映照下,少女的美丽发挥到了极致。薄纱随风舞动,丝绸包裹下微露一线柔腻的肌肤如玉,黑发如云,盈盈秋波流转泛着几丝莹亮的光芒,翦翦双瞳里荡漾着的不知是怨是喜,那双勾人心魂的风眼注视下——叫人如何不心醉?
再也不同于宫中时那种端庄矜持的高贵,此时的浣春展现的是足可魅惑圣人的妖媚风姿,天地都为之失色,又何况区区凡人?所以——
薛克汗的眼睛,直了。
薛斡儿手中的金杯,倒了。
鼻里史原本抓在手里的羊腿,掉了。
所有帐中的匈奴人,个个呆瞪着那位翩翩起舞的汉族公主,几乎连口水流下来也不知道。
如此美人,千年难见,当然要藏人私室,收为禁脔!这是全体匈奴贵族们共同的心思。
薛克汗不由得意地想,王根那只老狐狸,这回倒真是送了他一件绝世的宝贝啊……
由于公主在沙漠中遇险受惊,需要好好调养,右贤王倒是没急着马上举行婚礼,数日来陪着美人儿游玩四野,享受她的轻颦浅笑,即使是野心勃勃如薛克汗这般的枭雄,也不由得满月复柔情蜜意起来。
身边的随从属下也跟着痴痴迷迷,总是找机会多看一眼,多听片刻,美人儿人人喜欢,就算投有拥抱在怀的幸运,也总可享受享受眼福。
远远的一角,两个穿着普通匈奴土兵装束的男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个子略高的那人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见鬼!那个任性又固执的女人……”
又是那样的笑容,早告诉过她不许笑得那么虚伪,她倒变本加厉给他笑成空洞的面具了,而且是在别的男人面前笑——可恶!
“师……师弟.你的脸色好难看啊,伤口又疼了吗?……”他的同伴偷眼瞧着周遭的环境,一边不忘分心注意坏脾气的任性师弟。想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金针刺穴,真气过血,九转金丹整瓶地灌,才让无涯现在能生龙活虎地来送死,呃……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是生龙活虎地来充当英雄好汉救心上人于水火。
“没有!”他低声冷喝,仍旧眼神凶恶地望着那笑颜如花的玉人儿。
“我是倒了什么霉啊我!”苦命师兄差点哀号出声。兵贵精不贵多,况且在数万人的敌军大营里,人多反而坏事,所以只得他和无涯两个人穿了匈奴人的装束混进来,每日暗中察看,寻找动手救人的时机。
可是越等,仇无涯的怒火就越高,简直成了会走路的沙暴。吓得白牙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露出马脚被匈奴人乱刀砍成肉酱。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武功再高明又怎能杀光数万的敌人?身在敌营就该小心谨慎,他居然还敢那样明日张胆地直瞪着右贤王和小鲍主,眼光强烈得足以把营帐烧穿,想死也不用拖着他陪葬吧?
照无涯这个样子下去,他们的计划能有一半如愿就该谢天谢地酬神赐福了。
“喂,我说师弟,那位小鲍主真的喜欢你吗?”白牙一脸狐疑地看着咬牙切齿的仇无涯,小小声地问:“你看她笑得那么甜蜜,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死了爱人的表现啊……”
“哼!”仇无涯从鼻孔里出气,“你不知道她,那个女人……最爱装假扮痴戴面具骗人,又擅长笑里藏刀,从外表是看不出来她想什么的。”
他说的和他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吗?白牙怀疑,极度地怀疑。
夜已深,伤心的人却难以入梦。
浣春披着厚厚的毛裘,走出营帐,夜晚的风萧瑟而冷厉,却也不比她的心更冷。
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她伸出手,想要汲取一些月光,月光却透过指缝洒落。月太明,月太亮,为什么在伤心的时候,月色依然明亮得如此无情?
无情得就像他的离别,连一句话也没有,连最后的一面也不曾得见。
她恨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他许了一个未来又轻易丢弃,恨他给了她一个春天又转眼夺走,从此以后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寒冬,无法漠然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怎么能够让他独自一个人在黄泉下逍遥呢?她一定得快些赶去,好好痛骂他一顿,再死死缠住他,再也不放开。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拖一个人同下地狱,不,或许是一族人吧,她不在乎,无涯不是说过吗,既然渠勒人、汉人、弥人,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人,已经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再多加几滴匈奴人的血又算得了什么!
“花开时节已到,蝶儿心中欢喜;和她缘分来时,我定牢牢抓住。山顶是否积雪,座座山峰明白;姑娘有啥心事,没有一人晓得……”低低地唱着与他生死诀别那日听到的歌儿,无涯,我的心事,你一向最明白的,所以我嫁给薛克汗,你也一定不会生气,对吗?她轻轻笑了。那个坏脾气的蛮子男人啊,他是一定一定会生气,而且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掐死她吧……
可是,谁教你要丢下我,这个,就是我的报复啊……
她的心中住着一只野兽,沉睡在冰封的水底,是他的血,唤醒了噬血的本能。礼教、理智的锁链一一断裂,此时的她,心中只有残忍与杀戮,化做唇边最妖艳的笑容,誓要焚尽一切……
“无涯,我拿你的仇人为你陪葬,你一定会很开心吧……”
“等我……不要走得太快啊……”
“喂,无涯,你听说了吗?”白牙暗暗咽了口唾沫,不敢看师弟的脸,想必已是气得发疯,“婚礼……”
“师兄!”
白牙吓了一跳,抬眼,“什么?”
乌黑的一张脸狰狞地逼在眼前,“我要杀了那个杂碎!再烧光所有的帐篷!我一定要宰掉所有匈奴饿鬼!”
“哇!”他尖叫,无涯果然发狂了!天呀,地呀,凭他们两个人真能完成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吗?呜……彩云姑娘,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千万要给我多烧几炷香啊……
婚礼在一种看起来隆重之极,实际则颇有些尴尬的气氛中举行了。
新娘坚持要用汉朝的礼仪,所以拜过天地、敬过宾客之后,新娘就躲进了右贤王吩咐连夜赶工搭建起来的华丽营帐,甚至连侍候左右的女奴也赶了出去,一个人独自等待着高兴得与手下大将痛饮的丈夫。
喜帐中,粗大的牛油红烛照得一片通亮,新娘子一身美丽的匈奴装扮,静静地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地毡上,唇角的笑容含着说不出的诡异。
终于等到这一天,心头竟是一片平静,平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血管中的流动声,不紧不慢,等着从身体里喷涌而出,释放最后的灿烂。
无涯,你现在,在看着我吗?不会让你再等太久了……
踉跄的脚步声来到帐外,有恭敬的行礼和呵斥的声音,然后椎幕一掀,匈奴右贤王,她和亲的对象,今夜的新郎薛克汗走了进来。
同样一身华贵的锦衣,喜宴上喝了太多酒的薛克汗脚步都有些不稳,看到自己到手的美丽玩物,他忍不住张开大嘴得意至极地呵呵狂笑起来,一刻也不想等地扑向地毡。
“美丽的小鸟儿——”
他口中的小鸟儿轻盈地站起身,身子一旋,闪开了,冲着他勾魂摄魄地微笑轻嗔:“王爷……别急嘛,撞照汉家的规矩,新娘新郎还要喝交杯酒……’
取饼矮几上准备好的硕大的金杯,倒满红滟滟的葡萄美酒,递到他的唇边,脸上的娇羞风情万种,种种是夺人魂灵的致命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