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砂瞪他一眼,“活该!”拉着相从去后院收拾行李。
爆四拍拍手,笑眯眯地道:“你们都在气头上,说不出什么好话的。不如我带相从回去,过一两个月,大家都冷静了,你也全考虑好了,再到斋里来找她不迟。”
他负手向外走,步伐轻松无比,边甩回最后一句话:“对了,穴道两个时辰后解,正好赶上吃晚饭。”
沈忍寒跟在后面,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笑道:“你还记得,你要找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度砂不知道这人去青楼只是为找人,他却不是一样的睁眼瞎子。
殷采衣重重拧眉,这句话问得莫名,他现在实在没心情猜什么哑谜,眼神凶凶地瞪过去,“什么意思?”
沈忍寒摇头,笑了一笑,却不说话,径自下阶而去。
本来没什么恩怨,平白陷害了他一场,这便当作还债吧。他不见得聪明在哪里,所知道的不过两件事:第一,他翻遍了全天下的青楼找的,那个少女名叫林昭;第二,刚才,度砂唤风相从作“昭儿”。
当局者迷,所以寻寻觅觅,百求不得,也是通病。若不然,那么几句话又怎会闹出这个局面来?
第九章揭底(2)
厅里,只剩下一个人僵硬地站着。
饼堂风吹呀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吹平了殷采衣皱在一起的眉头。
甭零零地站着,冷静下来,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如果,刚才不是那种口气,应该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都是度砂那个不会说话的笨蛋,难道不明白,他既然对相从动心,就不可能不忌讳花花草草那些的吗?尤其相从本身确实暧昧一大堆。
再加上,居然到这种地步还是不信他——他装成那样难道容易吗?又有谁来信过他了?
比他还细致聪慧的人,怎么偏偏脑子就是转不过来?他再能忍耐,也总有忍耐不了的时候啊。
竟就那么走了——
郁闷无比地吐出一口气来,不是都到结局了吗?阴谋也粉碎了,敌人也赶跑了,内贼也揪出来了,一般不就该是抱得美人归了吗?
为什么他的人跑了,结局也被人啃了坑坑洼洼的一口?
……
继续郁闷。
十数日后。
相从在拂心斋的住处和宫三不远,有个不大的小院子,她自己种的一些花草,却跟名品挂不上钩,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她自己都不大叫得上名的野花野草,平常也不怎么修整,只是除除枯枝败叶。
哑哑的一声。
离开数月的主人推开了院门,熟悉的花木被晚霞镀了五彩的边,还和离去之前一样生机勃勃。
拉了拉肩上的包袱,斜阳下,少女的眼睛不由得眯起来,露出了从离开那个人在的地方起,第一个温暖的笑意。
到家了,终于。
捶了捶腰,相从往里走去。回来坐了一路马车,倒坐得腰酸背痛起来。
指尖愉悦地顺手拂过石子路边的不知名粉色花朵,刚才已经打听过了,即墨拖了三爷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散心去,大约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听到的时候,不自禁松口气,不然,真是不知要怎么和她解释。
放了包袱,开始动手收拾。毕竟是几个月没住饼人的屋子了,原来再怎么干净也没用。
泼水,扫地,擦拭桌椅箱柜的浮灰,重新铺床……
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当。
窗外已是暮色深重,相从点了灯,抬手擦了下额上的汗珠,坐到床边,把包袱打开,开始最后的事:把当初带去的衣物用品各归各类。
“这个——”有些怔地看着一摞衣物中间,露出的月白色襟脚。那款式,明显不似女子的。对了,当时这些是五哥收拾的,他大概是随便就卷在一起了。
迟疑着,心里一时也分不出什么滋味,只伸手轻轻将那件衣衫扯了出来。只穿过一次的单衫,崭新如初买。
微微地叹了口气,最后能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那么多天闷在马车里,该伤的该痛的,也都算完了。她的性子在那些年盲目的寻找中已经压抑惯了,早不是离家时泼闹的小丫头,现在,却是连大哭发泄都不会了。
目光微微迷惘起来。那时,那时她才多大?冒冒失失地撞出来,在江湖的血雨刀锋间寻觅,什么想到想不到的苦都受了,终于重回安逸,锐志棱角被消磨得殆尽。几乎要放弃忘掉的时候,那人以别样的风流之姿赫然眼前。
真是巧。
恍然隔了一世,她磨平了所有桀骜,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重生出另一种风貌。拂心斋不知名的小小丫头,与将离坊风流扬天下的殷主事,明明物是人非,偏偏重蹈覆辙。
只是这次,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忘了。
顺了即墨的计随他下扬州,一路上,何尝不心存侥幸?想着他或许竟会想起来——
闭了眼,将脸埋到手中的单衫。一滴闪亮的物体,悄悄沁了进去。
就这样吧,一切总算可以了局。若不是糊涂的五哥,她连这唯一的牵系也不会有。
桌角的烛火一阵明暗闪烁,门帘动处,似有一股风扑进来,接着只听“砰”的一声,身侧的床铺陷下去好大一块。
相从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是和三爷出去玩了?怎么又回来了?”
身侧一声低笑,却是万万想不到的嗓音:“怕她找我算账?”
相从一震,霍然抬头,转过去看着那个人,张了口,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烛光昏黄的室内,似真似幻,几疑梦中。
“看见我高兴得傻啦?”
带着笑,毫无形象仰面躺在床铺上的人,一身风尘仆仆,脸容半隐在床帷的阴影中,仍可明显看出疲倦神态,一双眼眸接着她震骇的目光,黑得不见底。
“……”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脑中呈现前所未有的浆糊状态。
床上的人也沉默了一会,慢吞吞撑着手臂坐起来,举手,“好了,我起来了,得了吧?赶得这么急,衣服脏也不是我愿意的。”
“你——”还是在喉间哽了一下,但这次终于说了出来,“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想再快点。”殷采衣耸耸肩,“不过坊里还有一堆后续,总得弄完了。”他看看床上的包袱,“看样子你们也刚到?还好我没赶过头了。”
相从的神志还在迟钝中,“你赶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走,我就为什么来了。”他扯扯嘴角,却看不出什么笑意。
“我走——”相从努力理清两者间的关系,“和你来有什么关系?”少了暧昧不清的监视者,不是更好吗?
殷采衣不说话了,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一笑,眸底冰凉,道:“相从,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要和我有关系了?”
连话意都凉得好像从井水里浸过的一般,不像生气恼怒之类的情绪,那种眼神那种语气,更接近于无可奈何到不知要拿她怎么办了的灰心。
直觉地惊痛,怎么忍见这个人如此?“殷主事——”
殷采衣抹了一把脸,看她,声音低切,苦笑着,“相从,我做到这种地步,你还要怎么样,才肯明白?”
“我——”什么叫做“才肯”?她是真的不明白啊。
相从被对面人的神情逼得手足无措,他的到来本来已经出乎意料,还是这么委屈受了伤的样子——
她的眼眶微微热了起来,指尖陷进了放在腿上的单衫里,努力拿出稳定的语气来:“殷主事,我真的没想让你难过。”
“我也真的——”他很快地接上来,“没有怀疑过你。”
他接得太顺,太理所当然,以至于话音落了好一段时间,相从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