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从大惊,她半点武功也不会,情急之下只能俯身去挡。那强盗的枪法似乎也不甚高明,明明还差着一截也来不及变招,枪尖挑开了相从的衣襟,颈间一块由红线系着的锁片闪出了一半,旋即又滑回襟内。
阳光折射下,那一半上依稀是个“日”字。
殷采衣动不了,眼神焦急,“相从,你伤到没有?”见她摇头,松了口气,“把钱给他们吧,荷包在我的袖子里,别想着和他们讲理,我着了道,安全要紧。”
头目闻言收了枪,哼道:“这还差不多,早这么识相也省得老子费事!”
相从垂下眼,依言伸手到他袖子里,果然模出一个金边荷包来,刚抬了手,那头目已迫不及待抢了过去。掂掂分量,露出满意的黄牙,“真是发了。”
殷采衣忙闭上眼,相从以为他昏了过去,小心碰碰他,“殷主事?”
“我没事,只是他笑起来太丑了,我受不了。”眉头都皱起来。
“……”相从沉默,俯身遮挡下去。
红缨枪果然挑戳过来,“你这臭小子,这么想找死,老子成全你!”
得得得——
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片刻即至,当先的骑士一剑拦腰斩断长枪,森然勒马,“誓门锁道,闲人闪避,违者格杀。”反手一扬,一面血红大旗钉入路边,金线织就的“誓”字张狂舒展。
誓门,南武林新兴的门派,一年之内势力已横跨了三省,门规铁血不下唐门,看这阵势,又不知道是找上了谁家的麻烦。
这种全是狠角色的门派,小小的绿林是不敢招惹的,强盗头目扔下半截断枪,打了个呼哨,十几个大汉须臾隐回密林中。
那骑士张指洒下一片粉末来,“殷主事,得罪了。誓门办事,请先行闪避,改日敝门再登门致歉。”
拂心斋虽身处商界,名声在武林中也是丝毫不弱的,殷采衣身为二十八主事之一,誓门的人认得他倒也并不出奇。
药性解除,翻身直接上马。殷采衣抱拳,露齿笑道:“多谢留情,致歉是言重了,到本坊喝喝茶倒是不甚荣幸的。”
看相从也上了马,柔声道:“我们先走吧。”
两人打马疾奔,直奔出了十五里,重新上了官道,方见路边草丛里同样插着一面血红誓旗。
吐出一口气来,勒住马,“好了,总算出了人家的地界了。”
相从落后他两个马身,恰巧赶上来。殷采衣偏首看她,“有没有吓到?”
相从迟疑了一下。
殷采衣摆手,“不用说了,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没有。”拂心斋里的下人或许见识的是多些,不过这种真刀实枪的场面应该不会离谱到训练过吧?这丫头到底是哪里历练过的,镇定沉稳不下老江湖,还有那个锁片——
想到那个“日”字,眼睛就情不自禁地眯起来,好像那时被阳光刺痛的感觉又回来了。
“相从——”拖长了声音唤她。这丫头的名字也古怪,想叫得亲昵些都没办法,若真喊出“从从”来,不说她是什么脸色,自己的寒毛先要全掉光。
“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不好?”诱哄。
“刚刚那些人也知道的。”
“那个……”噎了一下,“不管那么多,总之别传回斋里就好。要知道我这么简单栽在几个小贼手里,三年之内耳根别想清净了。其他分行的那些家伙,不笑得昏倒是不会罢休的,我才不要给他们白看笑话。”命悬一线是无所谓的,面子问题一定不可含糊。
相从倒也合作,这一路上,她本来也没违过他半个字,“我不会说的。”
殷采衣松口气,回过头看了看:“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偏偏撞到江湖恩怨里去。我就奇怪,麻药那么贵,还没见过哪家的强盗这么破费的,原来是誓门下的手。”
相从沉思着,道:“就算是誓门用的药,也有些奇怪。江湖上的迷药蒙药种类不胜枚举,若要下暗手,随便哪种效用也比麻药来得好。麻药造价又贵,效果也只能置人麻痹神经。刚才誓旗已出,行动必然小不了。而要置什么人于死地,何必这么麻烦?”
“想那么多做什么,拂心斋只管做生意,江湖上的事不是找上门的,谁高兴去掺和,沾了身就没完没了。”
相从还在想,殷采衣用马鞭柄敲敲她,“别烦那个,先听我说。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你乖乖呆在一边不准动。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会枉杀没有武功的妇孺。别再护着我,白白多送了一条命,我死了也不安心。”
他神色端正严肃,声音中也没有了惯常的含笑之意。相识以来,相从是第一次见到他正颜的表情,心中如拨弦铮然一动,微微的热气升腾上来,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管之前是什么,至少——至少他这一句是真的啊。
殷采衣看看日头,“我记得阜康镇应该不远了,正好赶过去吃中饭。”他模下腰间,“不过要先换银票,碎银都被抢光了,真麻烦。”
相从眼中露出了笑意,“那个荷包里,至多不过二十两银子吧。”
殷采衣轻哼,“小水沟里翻了船就够没面子了,还要赔上本钱,本坊主死也不吃这么大亏。”
半个时辰后,阜康镇终于在望。
这中等城镇名副其实,因为地处交通要处,繁华不下一般州府。时已近正午,街上还是人潮熙攘,两人不得不下了马,牵缰缓行。
殷采衣四处看看,信手一指,“我们的午膳去那里吧?我去过两次,菜色很不错呢。”
相从自没什么异议,两人把马交给殷勤迎出来的小二,但却被告知二楼的雅间都已满了。殷采衣有些为难,他一个男人没什么好挑剔的,但相从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孩子,与这许多男女混杂一处,总不大妥。
正想着要不要换一家,旁边相从拉拉他衣袖,“殷主事,那边还有一张空桌。”
说着已先过去,殷采衣叫她不及,只得跟上去。
第三章局(2)
坐下点了菜,殷采衣已知她厨艺虽绝佳,自身口味却素淡无比,极少沾荤,因此四个菜倒点了一半素食,另加一碗翡翠白玉汤,其实说白了,就是白菜豆腐汤。
相从唇边抿出小小的弧度,“殷主事,我只是个丫头,不必这么费心的。”
殷采衣难得见她形于外的愉悦,心情不由跟着愉快起来,笑眯眯地道:“别想得我这么好,现在不收买你,等到了坊里,我的一日三餐可没筹码偏劳你。”
相从正要说什么,菜已端了上来。殷采衣便知,她不会再开口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丫头的家教怎么会这么好,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连碗筷咀嚼的声音都没有。他是见过坊里大厨房一堆下人的吃相的,喧哗得比菜市场都热闹。哪像这丫头,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他见过最大家闺秀的千金也不过如此。
杂七杂八地想着,一碗饭下去了一半,忽被左边一桌的对话吸去了注意力。
“京城自醉楼的花魁宿柳?人家好好的京城不呆,丢下一堆的王孙贵族,跑到这里做什么?”显然怀疑的口气。
“你这个外地的知道什么。宿柳姑娘原来就是我们这里红绿院的头牌,半年前被自醉楼借去,现在借期已满,当然要回来了。”
外地人的口气变成困惑了,“这也可以借吗?”
“怎么不行?总是一张脸,再美时间久了也会腻的吧?换换风味才有新鲜感嘛。”
外地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知这红绿院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