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殷采衣一直无暇他顾,虽觉对面寒气森森,却不舍得抬一抬头,直到喝完最后一口莼菜汤,堪堪抬头接受到最后一个白眼。
不由模模嘴角,沾到饭粒了吗?
相从适时递过柔软微湿的手巾,然后安静地开始收拾一桌残余——这两个人通力合作之下,洗碗碟的后续工作是完全可以省略了。
“即墨儿,你们的大厨几时换的?”没在意对方眼中闪过的寒光,殷采衣捧着腮兀自回味无穷,“能不能借我两个月?我家的厨子能学到两成我就满足了。”
即墨瞪了他半晌。
他无辜地眨眼,“怎么了?我只是借一下,一定会还回来的。不然一个月?”
即墨跳起来,拿过食盒拖着相从便走,“快走快走,再留下来我一定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掐死这个花蝴蝶!
被她拖得踉踉跄跄的相从只来得及回头浅浅一笑,“多谢殷主事谬赞。”
余音犹在耳,人已被拖出了门。
这句话的意思是——
殷采衣的眸光被什么点亮了一般闪亮起来,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再上扬,真是,好一个宝贝啊。
这个凭空被塞进他空间的丫头,眼色一等一,贴心百分百,厨艺好得人舌头都吞下去,相貌不出众看着却舒服,如果没有任何企图的话,倒真是完美的侍婢人选呢。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没点灯,暮色里殷采衣静静地坐着,唇边的笑意掺入了一丝冷然。
如果——没有的话。
第三章局(1)
翌日清早,两人启程。
“你会骑马?”兴味扬眉,看着牵马出来一身轻便装束的相从。究竟有什么能难住这丫头呢?
送行的即墨听出他言外之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就吓到了,以后有得掉下巴的呢。
“三哥要我跟你说,自己保重,凡事有他。”
相从一怔。
殷采衣抬头看了看天,“没错啊,还是从东边升起的。”那个冰块竟然会对别人说这种话?什么叫“凡事有他”?真是——禁不住模了模手臂,诡异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相从点头,“你回三爷,我明白。”
即墨怔住,“我——”欲言又止,终于忍住。别人听不出,但她明白,这么生分地划清界限,已是摆明不要她再插手。真是,干吗这么认真,她原来还准备要是到了最后,殷采花还不识相,就让三哥打昏他直接拜堂呢。
相从抬手帮她系好肘弯的绣带,微微笑道:“你回去吧,记得下午的时候就可以去章婆婆那里把杏花糕拿回来了。”
机会可以设计,真心却骗不来。得之三生有幸,若求不得,便只是求不得。
牵过缰绳,风相从衣袂一展,利落上马,“殷主事,我们可以走了吗?”
殷采衣点头,“那就出发吧。”当先而行。
即墨跟在后面追了两步,无奈眼睛刺痛得厉害,指甲掐进了掌心。娇俏的圆圆笑脸透出森森寒意,“殷采花,殷采衣,你若伤她——我必杀你。”
冷意入骨,朝阳也失了温度。
回去的这一路上实在是鸟语花香,既去了心病,没人等在前面找他算账,坊里又没什么急事,只有传书来说,余下的几盆异卉已渡过危险期。殷采衣自是心情大好。
随行的相从性子安静,什么事全由着他,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帖无比,更兼诗书底子不薄,见识也非凡,话虽不多,每一开口必十分解人意,日日随着他信马闲走。指点市井风物,言语默契,会心知意。不过四五天下来,已是一等的好游伴。
殷采衣投桃报李,虽不至于把昔日讨好诸家美人的那一套使出来,也是加倍的体贴温柔,白担了主仆名分,从没给过她半点脸色。平辈论交,直引为友。
一路言笑晏晏,融洽无比,路程不知不觉便走了一半。
相从淡淡笑着,别说她本来不会挑剔,即便换了性子再别扭的人也找不出一丝不好来。
越觉得他好一点,便越是明白,那个人的不同。
一点点发现,然后一点点接受。竟然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理所当然到心惊。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是好是坏,她毫无障碍,照单全收,似乎中间的七年全不存在,一笔便可抹去。
怎么——怎么就能执着至此啊?
不由得苦笑,她先陷得毫无转寰的余地,便已注定没了还手之力,再费尽了心思,不过只能思量自保,这一趟别人代她算计来的相处,她先已站在了不赢的前提上。
身边人“咦”了一声。
脚尖在脚蹬里一沉,灵敏的身影已自马上凭空窜了出去,在前方一棵大树上稍作停留,又飞回马上。手上多了一串绿莹莹的果实。
兴致很好地侧头,殷采衣向她晃晃手中的果实,“相从,猜猜这是什么?”
“榆钱。”她笑着回他。
眉尾飞扬,“这种野果子也识得?”没趣地悬在手中转了一圈,“据说是能吃的,味道甜甜的。别告诉我,你这个也知道。”相从点点头,“不过你这串老了,只有苦味了,最好选颜色浅青的那种。”
殷采衣晕倒状,“拂心斋饿着你了不成?居然有心思去研究什么样子的榆钱最好吃,我们斋里还没惨到这种地步吧?”相从垂眼笑道:“也是凑巧罢了。”
“但是——”住口不言,侧耳。
相从跟着勒了马。
呼啦啦,路旁密林里窜出十数个人来。为首者用长枪在地上一顿,“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树钱!”
横眉竖目,衣衫不整,姿势凶霸,总结两个字:路匪。
殷采衣模模下巴,那串榆钱在他指间滴溜溜转了一圈,“早知道就不绕这近路了。”他们之前离开官道,改抄偏僻的小路,原是要省时间,不想送到人家嘴边来。
一个弱质纤纤,一个斯文俊秀,怎么看都是上好的肥羊。
他扬扬眉,“你们的习惯用词改啦?不是‘买路’了吗?”
那土匪怔了一下——被劫者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那个等下再算,你已经动了我们的树,先把这个赔来!”
殷采衣眨眨眼,“我哪有?抢钱就抢钱,别栽赃好不好?”
“你手上那个是什么?”土匪大喝,“还想狡辩!这方圆二十里的树都是我家栽的,你既然动了,就老老实实地赔钱。”顿了一下,补充道,“有多少赔多少!”
殷采衣一招手带出一种勾引之姿来,“你过来,我赔给你。”
相从咳嗽。
“……”土匪头目不进反退,警戒地端起长枪对准他,枪头红缨不住抖动,“小白脸,老子警告你,别想耍花样,不要逼我把你们两条小命一起留下来。”
“小白脸?”殷采衣一指指向自己,“我?”
相从冷静道:“应该不是说我。”言下之意,除了你还有谁。
嗔怪的眼神丢过去,“相从,我们才是一条线上的,你怎么可以帮着别人诬蔑我?”
“……”忍笑,“请。”慢慢玩吧。
殷采衣满意点头,“这才对,你乖乖看着我保护你吧——”
砰!
尾音在耳,他已摔下马来。
相从一呆,迅疾下马,两步奔过去,“殷主事?”托着他后脑的手不自禁地颤抖。
殷采衣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指间的榆钱却无力地滑落在地上,手腕不自然地软垂着。
他苦笑,“我不知道现在的强盗除了四肢外也开始长脑子了。榆钱上有麻药,大约这附近的树上都有,是我大意离得太近了。你记得别再碰到。”
强盗头目大怒,“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骂我们没脑子?!”红缨枪一振,戳刺过来,目标竟是他的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