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主事。”可爱的圆圆脸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走过了哦。”
“即墨?”殷采衣一呆。
是三爷身边的小使女。他忙仰头,果然“拂心斋”三个大字在晨光中粲然生辉。
“今天就来了?进来吧。”即墨跳上了台阶,“三哥已经知道杏花的事了。”
只这一句,殷采衣再也笑不下去。
拂心斋是专营花木的商行,下属一共二十八分行,殷采衣的扬州将离坊就是其中一个。半个月前,他亲自由总斋护送四盆宫三新培育出的异品回坊。本来,截至到到达扬州的前一天一切都还很完美。
问题出在当晚,因为两个花匠浇重了水,次日花根出现了些微的腐烂现象,他忙乱了一天,特地从坊里调人疾赶来歇脚的客栈,使尽了所有能用的补救办法,但到了傍晚,四盆异卉还是死了一盆——
死的那盆就是杏花,这也就是他现在何以连闻到杏花的味道都要暴走的根结所在。
“殷主事?”即墨奇怪地加大声音又叫了一遍,“你不进来吗?”
“等等。”殷采衣叹了口气,“我还没做好赴死的准备。”
即墨笑起来,“三哥有那么可怕吗?”
“你把二十八分行的主事全都抓来问问就知道了。”殷采衣继续叹气,“瞧瞧他们有没有‘可怕’之外的答案给你。”
即墨略歪了头,“牵扯到三哥的心血,后果好像是有点严重啊。”
“是非常非常严重。”殷采衣纠正。
拂心斋四大执事者之一,专司培育新花种的宫三蔽日,其人其性,视人命如草芥,视草芥如人命。此十二字真言,各分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到了这种人生观是非观的三爷眼里,自己这条命比之拂心斋路旁的野草未必贵重到哪里去吧。
殷采衣顶上黑云层层,几乎可以看见阎王老兄泡好了茶正恭候他的大驾。
“难得看见殷主事这么紧张呢。”即墨嘻嘻笑,“别磨蹭了,跟我走吧。”
“三爷特地叫了你出来守我?”殷采衣微微诧异。不是吧,还找了丫头堵他,他的活路——越来越渺茫了啊。
看看已被一边下人牵走的马,好后悔这么早就来请罪——他可不可以当自己还在路上没赶到啊?
“殷主事啊。”即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进去换个美人出来你是不是就能干脆点了?”
“呃?”模模鼻子,殷采衣跟上去,“不用不用,即墨儿也是个美人呢。”
“是吗?”少女弯了眼眸,“殷主事好意思说,我可不大好意思认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即墨儿。”他又忍不住叹气。
“知道是玩笑话也忍不住有点开心呢。”即墨笑着,“不过哄得我再开心也没用啊,你还是想法子去哄三哥吧。”
“哄三爷?”殷采衣有些诧异,“要我去赞他比我还英俊潇洒吗?这个有用?”
“咳咳……”即墨呛到,“你觉得呢?”
殷采衣反应过来,他日夜兼程连赶过来,此刻神志未免有些迟钝,苦笑,“好丫头,我命不久矣,你还有兴趣找我的茬,就不能让我去得安心些吗?”
两人已行至素处堂,即墨伸手指引,“殷主事先坐,大概要等一会。”
“嗯?三爷肯出他的地盘?”
爆蔽日一向少在人前露面,他原来以为要到蔽日居去见他的,现在不会是因为他才出来的吧?
头顶上的乌云又多了一层。
“没有啊,关三哥什么事?”即墨无辜地看他。
殷采衣揉揉眉心,努力想把思路理得清一点,怎么觉得事情有点他不能理解的月兑轨?
“我弄死了三爷的宝贝,他知道,然后我过来领罚。他叫了你专门在门前等我,然后我们到了这里,他不出来要怎么罚我?”
“我是在门前等人,但谁说是等你的?”圆脸的少女更加无辜了,“三哥又不知道你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而且,我也没说过要带你见三哥吧?他并没有见你的意思啊。”
“……”
第一章厌杏(2)
即墨忍住笑意看他茫然思索。这就是传说中灵动风流的殷采衣吗?只是这种水平,连自己也可以三言两语就绕晕他,实在是出乎意料呢。
“即墨儿,”殷采衣有气无力,“有什么话你就一次说完吧,我的身心已经受够摧残了。”
“没什么啊,三哥只不过让我告诉你,念在你是初犯,就先记着,这次就不罚了。”即墨眨眨眼,“而且有样宝贝送给你。”殷采衣怔了一下,逃过这劫了?这么简单?
“送我宝贝——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黄鼠狼拜年的那只鸡呢?”
“你会为这句话而后悔的哦。”也没那么好蒙嘛,“是真的宝贝呢,本来舍不得送你的。”
那就别送,正好他也没什么勇气要。殷采衣想着,心中狐疑无限,宫三的手段,凡领教过的没有不胆寒的,从来也没听说他对谁留过什么情面,没道理自己会是例外吧。
换个角度说,如果这位出了名绝辣的执事者是个美人,那还可以多个想象的空间,认为他也是未能免俗地被自己的风采倾倒,但偏偏,这个假设一点成立的条件也不具有。那么,究竟是自己的哪个杰出之处引来了他的青睐?
他试探问:“如果我不想要呢?”
“还没见到就退缩?殷主事不像这么没勇气的人呢。”
“用冷静清醒才比较准确吧?”殷采衣微笑,他此刻混沌的神志已完全恢复,宫三没理由无故放过他,文章定然出在这后面的赠物上。
“我有点担心,对于三爷来说宝贝还能是什么别的东西吗?假设一下,如果是再让我护送一盆什么珍品回去,然后不巧那珍品又死在路上,两罪并罚之下就算策公子出面我也没有生理了吧?即墨儿你不是外人,我说话也就没有修饰,你想这种惩罚三爷有没有可能想得出来?”
不管多变态的惩罚方法安到三爷身上——事后都只能承认,原来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
即墨微微扬起了眉。之前是小看了呢。三哥虽然没有这意思,但拿了他的猜测安到他们之前的计策上,竟是一语就点破了其中的核心。
她摇摇头笑道:“你就看得我三哥这样可怕?放心罢,你也知道他视草木如命,就算是想再匪夷所思的点子找你麻烦,也舍不得在花木上动什么手脚的。”
之前挂掉的那盆小杏树还是她千求万求灌了无数迷汤,才总算得了三哥点头的呢。
“这么说也是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即墨看他兀自沉思,暗想这人心思机变,不要将来被他联系来龙去脉,真看出什么来。因此眨眨眼笑道:“殷主事,我有个美人的问题请教,你可不可以解答一下?”
殷采衣兴致微起,将疑问丢到一边,道:“你问。”
“我听其他分行的主事传说,这天下差不多随便哪个角落都有你的相好,我有点好奇——”
“咳咳,停一下,谁告诉你是相好?”
“大家都这么说啊。”可见这人花到什么程度,“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殷采衣郑重声明,“我就知道这些臭小子嫉妒我的智慧和美貌已久,果然在背后阴险地诋毁我了。”
即墨诧异地睁大了眼,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自己这么完美也没敢如此嚣张啊,幸好三哥没来,不然一定一掌拍扁他。
她收回思绪,“那么,不是相好是什么呢?”
似乎头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殷采衣顿了一下道:“红颜知己,至多只是这个,我不过陪那些美人弹弹琴作作诗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做。真是,就算做了也要找个好听点的称呼吧,不懂风雅为何物的人,竟然用那么粗俗的词去唐突美人。”